少钧拾起两只手枪,揣在衣服里,见亦霜还未回过神来,许是刚才惊慌过度,或是从未见过死尸,两只手犹自簇簇发抖。
少钧走过去轻声安慰她,说:“薛小姐不必害怕,这些人都死了。不知道火车上还有没有他们的同伙,车站上的情况也不清楚,贸然回去实在是危险。小姐单身一人必是不妥,我们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这个地方有车站,必然离此不远会有集镇,不如我们一道走,一路有个照应,等到了集镇再想办法,我的人必然会寻来,到时再送小姐回家。”
亦霜听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虽是忧心母亲等人的安危,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便点了点头道:“也好,先离开此地再作打算。我姓薛,薛亦霜。你呢?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少钧看她须臾之间就有了决断,如此聪慧,又胆色过人,不禁在心中暗暗赞赏。说道:“我们彼此彼此,要不是薛小姐如此机灵又有急智,还会些拳脚功夫,我也未必能收拾得了那四个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姓叶,叶少钧。”
亦霜道:“你当我是闺阁女子,自然瞧我不起,岂知这世上的女子,如能像男子般在社会上行走闯荡,定有许多能胜过男子百倍,也可在这社会上做出一番大事来。”
少钧微微一笑道:“看薛小姐的行事,定是可以有一番作为的。”随后又道:“你说我们这是什么缘分呀,连被绑架都能同时遇上。”
亦霜不觉笑起来,笑瑕如花:“是孽缘不浅。”
少钧从未见过有女子笑得如她这般好看,一时看得怔住了。
两个人走了好大一会,渐渐地亦霜的脚步越来越慢,尚在勉力支撑。少钧看她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明明早已走不动了,却是一声不吭地,依旧紧紧跟在他后面。
心想:要是天黑了还找不到落脚处,就只有露宿荒郊野外了,自己倒是无妨,可她如何能受得住这天寒地冻。不由得说:“事宜从急,我背你走。”说罢已蹲下身来。
亦霜犹豫片刻,想他此时断不会丢下自己不管,可再这般走下去自己只会拖累于他。于是并不多言,走过去轻轻伏在他的背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
少钧慢慢起身,说道:“这么瘦,比我上军校急行军时背的背包可要轻。”
他的背很宽、很结实,伏在他的背上,此刻的疲累、急迫都消散了。亦霜只觉得很安心,耳畔有山间呼呼的风声,看远处群山起伏,四野苍茫,这天地间好似只余了他们两个人。
亦霜突然说道:“我给你唱支歌吧。”少钧“嗯”了一声,只听她在自己耳旁轻轻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抚柳笛声残,夕阳天外天……”
少钧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自己出水痘,身上又痒又痛,晚上难受得睡不着觉,老想用手去挠。母亲怕他抓破了留疤,就背着他,在院子里不停的走着,哄他睡觉,边走边给他唱歌。
声音也如这般轻柔,有清凉的风吹在脸上,鼻端传来桂花的暗香,他慢慢地就睡着了。
直到太阳西沉,暮色笼罩四野,两人才看见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亦霜从少钧背上下来,两个人相携着向炊烟升起处走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两人直走到太阳抛却了最后一丝余晖,大地为黑暗所吞噬,才算是走到了那个有人烟处。这是个山间极小的村落,周围的缓坡上遍布着大片的梯田。
两人找了个村子外围的中等人家借宿,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一对三十余岁的中年夫妇,看样子挺和善,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的十几岁,小的五六岁。
少钧谎说他们是夫妻俩,在路上遭了土匪,财物给劫了,下人也都跑散了,他们俩个迷了路,走了几十余里地,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有人烟的地方。
山里人老实巴交,生性纯朴,再加上这乱世,民不聊生,土匪四起。看他们的样子和周身穿着打扮,十分的狼狈,心生同情,并不疑有它,腾出了有火塘的主屋让他们歇息,还热心地给他们做了饭。
虽是杂粮饭下咸菜,但少钧和亦霜饿了一日一夜,却也吃得香甜。山里人不善言语,那对夫妇看他们吃完,收拾了碗筷就自去歇息了。
亦霜心中感激,但身上的钱物皆被搜走了,转眼看少钧,他一样也是无奈。亦霜想了想,从里衣掏出了贴身的那块豆蔻翡翠玉佩,放在桌子上,想以此答谢收留他们的那对山里夫妇。
夜里两人坐在火塘边休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火塘烧得极旺,烤得人热烘烘的。
少钧听亦霜半晌没有声音,转过头去看,原来她连日疲累,已经睡着了。火光映着她的脸红彤彤的,有些脏,她的睫毛极长极密,嘴唇紧紧地抿着,似是梦中还在害怕。
正看得心神摇曳间,亦霜的头突然一歪,身子斜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少钧连忙伸手扶住她,自己挪了过去,将她扶了靠在自己身上,头枕着自己的肩。
亦霜在梦中见自己穿着凤冠霞帔,坐在新房的喜床之上,想着李琰要来迎娶自己,心中欢喜。
过了一会,听见李琰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心中紧张,喜帕被慢慢揭起,抬眼看那新郎却是没有面貌,脸上白花花的一片。
亦霜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睛,才发觉原来是梦。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四周一片浑沌。少钧从外面进来,低声对亦霜说:“好像有一队人马刚进村,可能已将村子前后包抄了。”
接着指了指窗户外面,又说:“你从窗子翻出去,到墙角的草垛后面躲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亦霜急道:“不行,要走我们一起走。”
少钧道:“来不及了,你快去藏好,他们不敢拿我怎样不碍事的,快去!”说罢往她手里塞了支枪,一边扶着她往窗户外翻,一边急促地说:“给你防身,保险已经拉开了,小心走火。”
亦霜无法,只得紧紧握着那支枪,摸索着藏到两个大草垛后面,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后木质的门被人用脚从外面揣开,随即就是“啪啪”两声清脆的枪响,再就没有了动静。
亦霜的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此时顾不得别的,脑中只是想他曾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此刻危急关头,他也是先护着自己,断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于是双手紧紧地握住那支枪,右手食指搭在了扳机上,正待要起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