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芸芸的事让韩奕陷入了突然的被动。马芸芸整天缠着他,和他同出同进,买东西,请他吃饭,俯在他的耳边说悄悄话,然后突然放声大笑,出门时喜欢挽着他的胳膊,愿意听他的安排,爱听他唱歌……韩奕为此大为恼火,但又觉得不好发作。她是无辜的。
而恰好这时,廖晓辉给韩奕打来电话,说他有个初中同学在水城一家公司做事,几次打电话叫他去玩,问韩奕去不去。对于这种事,韩奕原本是没有什么奢求。在乌石的半年里,他几乎一直生活在困境中,除了维持生计,不敢有非分之想。他对乌石的理解,仅仅停留在他所见到的样子,并不能展开想象。
韩奕还是拒绝了廖晓辉,他说:“我没钱去。”廖晓辉在电话里哈哈一笑,说:“你不用担心,人家虎子答应给我们报销一切费用,只等着我们过去好好享受几天。”韩奕觉得他和人家虎子又不熟,多不好意思。
可廖晓辉没等他说出口,又说:“我觉得一个人去没意思,就想让你陪着一起去玩。人家有的是钱,你又何必顾及那么多呢。”他的言辞恳切,诚意毕现。韩奕就觉得不能再拒绝了,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况且,正好可以借此来摆脱马芸芸对他的纠缠。再说,离上班还要四天,完全能有一个来回。
之所以能答应廖晓辉,也与韩奕对他的了解分不开。这个广西男孩,有着广西人特有的紧促的脸面,说话慢条斯理,不急不躁,偶尔会有轻微的手势,嘴角内陷,眼睛小而有光,看起来极为和善,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人。
廖晓辉中专毕业。刚来泰安时,就喜欢和韩奕一起聊天,给韩奕讲了许多在工厂做事需要注意的事项,韩奕就觉得他是个实在人。后来,韩奕陪着廖晓辉去三元镇的影楼帮他取结婚照。他说,他快要结婚了,邀请韩奕参加他的婚礼。那时,韩奕就相信了他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一路上,廖晓辉粗略地向韩奕介绍了一下他的同学虎子的一些旧事。他说他们上学时,虎子是个极其老实的人,经常流着长长的鼻涕,好像总是擦不完的样子,不大爱说话,若是有人逗他玩,他便咧开大大的嘴巴,露出两个小虎牙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他强调了一个事实:三个月前,虎子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了他的下落。因为自从初中毕业,他们就从来没有联系过。从这一点上,他觉得虎子是个讲兄弟情分的人。他已经口若悬河了,现在一家外资企业做业务经理,正缺少人手,希望廖晓辉能过去帮他,而廖晓辉对目前在泰安的工作也不大满意,他想去看看。廖晓辉说:“如果水城那边的情况好,我们就留在水城。”
从乌石出发,中巴车行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水城。虎子在水城靠近海边的车站接他们。他穿了西服,皮鞋擦得锃亮,像模像样的带着眼镜,看起来像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教授。文雅而又不失低调。笑时,露出两颗虎牙。他走近和廖晓辉拥抱。微风吹来,湿润的气息立刻遍布全身。韩奕还是第一次站在海边,他看到了远处隐约的船只。
虎子抽出烟递给韩奕一颗,自己叼一颗在嘴里,刚要掏打火机,却又把烟取下装在盒子里。他说:“这个地方禁止吸烟。”韩奕只好也把烟装在口袋里,他不好意思拿出自己三块五的烟盒,与虎子十块的烟盒相比较,就在瞬间区别了两个人的身份。
韩奕故作轻松,专注看海。虎子指着远处的一座大桥,说:“那里就是澳门。”韩奕从这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身上感知到了他的意气风发,他的气场已经震慑了他们。这是一个看似真挚淳朴的男人,却无故地散射出潮水的力量。
“廖晓辉,想死我了。”他拍着廖晓辉的肩膀说。
“我也是。”廖晓辉有些感动。他为自己多年来没有想过虎子而略有歉疚。虎子说:“走吧,去云间阁酒店。”廖晓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下不就完了吗,何必破费!”虎子撇撇嘴说:“没什么,自家兄弟嘛。”
出租车沿着海岸线前行。浑浊的海浪摔打在堤岸上,成堆的垃圾混杂其中,有人站在岸边,身子紧贴着栏杆,用极大的网兜打捞垃圾。几个老人安静地钓鱼,游客挤满了一段空阔的地方,虎子说:“这儿就是看澳门大桥的最佳角度。”韩奕还未看清,车子拐过一个转角,进入了斜插的林荫道。
云间阁是个大规模的豪华的酒店,临海。虎子领着他们直接去了213房间。安排他们先住下,说他还有事,不能陪他们,并强调说晚上从这儿出去,就能看到水城最美的夜色。酒店房间的布置,和韩奕在乌石的租房天壤之别,恍惚得令人以为进了皇宫。看着房间里的一切,韩奕隐约有些不安,他偷偷看了看廖晓辉,看见他面露喜色,并无担忧。既来之,则安之,韩奕只好安下心来,说了诸多感谢的话。
可不一会儿,虎子又返回来。他说:“今天不好意思,出门时忘带钱包了。”
廖晓辉连说:“没关系,我们自己来吧。”
虎子连连致歉:“实在是对不住了。”
廖晓辉说:“多少钱?”
他说:“五百就足够了。”
韩奕有些急,因为他身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钱。而廖晓辉估计也不会带太多。他忙说:“要不,我们去别的便宜一点的地方吧。”
廖晓辉也跟着说:“去你的房子也行。”
虎子看他们一脸紧张,突然哈哈大笑。说:“放心,我回头会还给你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又说,“你们真是小看我虎子了。”
廖晓辉被虎子的笑声弄得有些难为情。韩奕说:“你误会了,主要是怕你太破费了。”
虎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可抬头看了看韩奕,又笑起来。两人被虎子笑得极为被动。廖晓辉也嘿嘿地跟着笑,掏出五百给了他。虎子没说什么,拿着钱径直走了。
韩奕狐疑地望着廖晓辉。看着虎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说:“你熟悉虎子吗?”廖晓辉也看了看韩奕,没说话,进了房。他的态度很明显:韩奕简直是多虑了。
他们两人在酒店洗了澡,然后光着身子,躺下看电视。室内的空调温度适宜。廖晓辉觉得真不该浪费如此美好的资源,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在房间的各处看看,摸摸,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韩奕被舒适的环境俘虏了,他斜倚在床上,看着电视,竟迷迷糊糊睡去。等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虎子来电话说,他今晚忙,明天来接他们。韩奕觉得虎子不太厚道,但当着廖晓辉的面,又怕他生气,还是没说什么。于是,两个人出去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来睡觉。
第二天醒来,虎子果然来接,韩奕才稍稍安心。酒店前停着一辆略显破旧的面包车。虎子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公司能够让我支配的车辆都忙去了,只剩下这辆运货的车,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廖晓辉忙说:“已经很好了。”三个人坐着面包车,或急或慢地穿过闹市。韩奕发现,开车的胖胖的光头司机不时地从反光镜里暗瞧他们,嘴角翘起不易觉察的笑意。
虎子的公司坐落在水城另一端的郊区,车子足足行驶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司机说大道上塞车,只能走小路。他开着车子七拐八扭地在僻静的路上穿行。直至最后,他们都记不清方向了。
来到虎子公司,韩奕大吃一惊,竟然老远有很多人出来欢迎他们。这里是一片破旧的居民楼,阳台上挂满了各色衣服,和乌石韩奕所租住的房子相差无几,甚至更糟些。根本不像虎子口中所描述的公司模样。
韩奕正在纳闷。虎子说:“这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旧址,人家搬走了,卖给了我们,现在由我负责维修。近段时间,我一直在这儿上班。”
虎子领着他们上了三楼,不时有人在楼道里向他们打招呼,一副很亲热的样子。三楼的房子,门都敞开着,里面没有任何家具,每一间大约都有八九个人,他们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有人看书,有人打扑克,也有人围在一起说笑。
韩奕一时没有弄明白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就忍不住问虎子:“怎么没人上班呢?”
虎子回过头来,狡黠地一笑,说:“现在就是在上班,想上就上,不想上就随便玩。”
“有这么好的事?”韩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廖晓辉说:“那怎么上班啊?”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自然有人告诉你。”虎子说完让他们先在楼道里等一会儿,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