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杏死死地捂着嘴,倚着公寓的外墙,低低地抽泣起来……过了很久,直到猛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她惊醒。
“小杏,你怎么还没出来呀?”听筒里传来方大伟迷迷糊糊的声音。
任杏连忙擦了把脸,一边快速向外走,一边哑声说道:“到了到了,一分钟。”
上了车,孟头和方大伟都没发现任杏低落的情绪和红红的眼睛。
被任杏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方大伟苦不堪言,只知道一路抱怨。孟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呵呵笑着任杏这样的方式不像个搞娱乐新闻的,倒是像做《犯罪现场》那帮神经质的记者。
任杏并未多做解释,心中自有自己的打算。加上方才因为和父亲的争执而心生无尽怨结,她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深夜的道路走得极为顺畅,很快就到了马敦影视基地。
任杏把手机调到电筒模式,轻手轻脚地向前走。方大伟哈欠连连地叹道:“小杏啊小杏,你是我见过的胆子最大的姑娘!”
情绪已经恢复了一些的任杏,自嘲地笑道:“生活磨炼的嘛。妈妈在我高一那年就不在了,我就只有靠自己保护自己,所以就练出了一副傻大胆儿。”
她虽是笑着说的这番话,却让方大伟听得有些心酸:“这样啊……那你爸爸呢?”
任杏顿了片刻,低低地说道:“他啊,他每天都在忙。呵呵,男人的重心永远在工作上嘛,不提也罢。”
见任杏不愿多谈,识趣的方大伟便不再追问,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很快就来到了剧组曾经的爆炸现场,这里一片狼藉。
正当任杏借着微弱的手机电筒东看西翻,找不出什么线索之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看见一道走近的人影,任杏立即警觉地关掉灯光,拉着方大伟迅速躲到了一根烧得发黑的水泥柱后,借着月光看了过去。
慢慢地,一个瘦弱的男子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停在了一个坑前便不再挪步。
月光下看不清这个男子的相貌和穿着。只见他在坑前慢慢地蹲了下来,之后不再有任何挪动,只是双手不停地翻着焦黑的土,隐约还听见了阵阵低低的啜泣声。
方大伟捅了捅任杏,低低地说道:“喂,你不怕吗?我怎么觉得那么瘆得慌啊……这大半夜跑这儿来哭的,是人是鬼啊……”
“嘘!”精神集中的任杏愤然地瞪了他一眼,“当然是人,这世上哪儿有鬼!别打草惊蛇!”
方大伟连忙闭上嘴,不再开口,胖手死死地抓着任杏的胳膊,一直不肯松开……
任杏忍着蚊虫叮咬的难耐,认真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见他始终低头认真地拨弄着焦土。过了很久,他慢慢起身像是准备要离开时,任杏连忙打开手机电筒,冲上前去,并大声呼喝:“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猝不及防的方大伟一声:“妈呀!”不敢单独停留的他也连忙跟着任杏的步子冲了过去。那个人影一见有人追来,迅速拔腿向外跑去。借着电光,任杏看见此人面容清秀,一身野外猎装戴着帽子的他,身高偏矮,身材清瘦。
任杏拔腿就追,一直追出仓库,那人却已不见踪影。
她又迅速返回方才那男子拨土的地方,来回不甘心地翻着,让人意外的是,她竟翻出来一颗小黑珠,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任杏还是把它小心地收进口袋,说不定这就是一个线索……而且从这男子的举止来看,他显然是和爆炸事故相关之人。
任杏四下张望一番,知道今晚再也查不出更多的线索,索性拉着方大伟提步走向远处的光亮处,并快速拨通了电话:“孟头,我是任杏,有料。对,你把车开到老地方,我和大伟马上过去……这蚊子可真毒啊,我可怜的腿都要被它们啃光了……”
不想回家的任杏,到电视台时已经夜深人静。
脑中始终回放着那个瘦弱男子惊恐的面容和哭泣的声音,睡意全无的她趴在电脑旁开始查阅起所有关于《暴风骤雨》剧组的报道和照片。大段的文字把她看得抓耳挠腮,她只能不断地翻看有关剧组的照片和视频。
猛然间,她在一张一个月前剧组开机合影的角落里看到一个同样风格装扮的戴帽男人,面容与今晚看到的那个神秘男子非常相似!
任杏一阵欣喜,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劲头十足地继续开足马力搜寻细节……她开始把调出来的一组照片集合在一起,不停地放大图片,再放大!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其中的一张照片,不禁捂住了嘴,目光里流露出一阵难以置信的错愕……
临近午夜的江城,少了阳光下的喧嚣和浮躁,多了几许深沉与宁谧。
夜色,总是能轻易撩拨起白日里深藏不露的心弦。
周道站在自己休息室的窗前,慢慢喝着杯中的红酒,静静地看着窗外璀璨却虚空的灯火,心头涌起阵阵难言的情愫。有不甘,有无奈,有不得志的苦闷,更多的是深深的寂寞。
事业上,多年来的坚持自我,不懂逢迎,不肯屈从,导致了今天的被压制,被排挤,被驱逐;爱情里,曾经真心相待的温暖,曾经携手并肩的支撑,到头来都抵不过现实的诱惑。
他苦笑着饮尽杯中的残酒,将酒杯倒扣在如夜色般漆黑的窗台上,微微舒了口气,又开始嘲笑自己莫名其妙的感伤。
人活一世,就该有所追求有所坚持,何必要逢迎屈从呢,何必对不起自己呢!走自己的路,爱谁谁吧!
他拿起手包,关了灯,缓缓地走出房间。
虽然夜色已深,电视台里却依旧有人忙碌。他穿过长长的廊厅,偶尔和几个擦肩的人点头示意,脚步渐渐加快。
路过《娱乐头条》办公室的时候,他无意间一瞥,意外发现里面有微弱的光线透出来。以为是谁临走时忘记关灯,他径直过去推开了门,一愣。
在那张被他摧毁了“三八线”的桌子上,如今又顽强地竖立起一道新的堡垒,只不过比白天的稍稍矮了些。而在那堡垒前歪在电脑旁睡着的小脸,正眉心紧蹙,那一副不可思议的安静乖巧甚至可怜的模样,和白天那个叽叽喳喳、又笑又闹、又让人犯心脏病的家伙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任杏?她不是早就回家了吗?怎么会又跑回来?
周道皱起眉,推门走了进去。
“任杏?醒醒,回家睡去!”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只见她的眉动了动,却没有任何反应。周道正想再大声点喊醒她,意外发现有一滴泪正沿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过脸颊……
周道呆住。
刹那间,他的心竟忽然颤了颤,再也不忍心去摇她、喊她。
他最怕看见女人流泪。
虽然在他眼里这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还算不上女人,可此刻她的模样不由得让他想起曾经另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他的心顿时软成一团。
回想起白天在电梯里初遇时她的嚣张和节目组重逢后她的聒噪,周道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愁事!
难道就为了那个爆炸事故纠结成这般模样?
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周道好笑地看着她:“这么睡一夜,明天你非变成个歪脖子,看你还怎么‘追查办案’。”
他无奈地叹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把她轻轻地抱了起来,决定让她在他的休息室睡一晚。虽然沙发床很小,不过好歹比这张硬邦邦的桌子强。
他尽量动作轻柔,尽量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她只是微微挣扎了一下,当察觉现在的姿势比之前舒服些,便乖乖地倚在他的怀里,再没有乱动。
周道低头看了一眼她安静的睡颜,只是一眼,心便开始莫名地加速跳动起来。
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长得实在漂亮。皮肤水水嫩嫩,白白净净,五官精致得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一向眼光挑剔、眼里少有美女的他,竟为她完美而迷人的容颜慌了神。
周道啊周道,你怎么也成感官动物了……
周道强稳住乱跳的心,快步向自己的休息室走去。
忽然间,任杏毫无预兆地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小脸埋在他的胸口开始低低地抽泣起来,泪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衬衫……
“你能不能不要娶别人……我不想让你结婚……我以后听你话还不行吗,求求你了……”
大体听明白任杏含含糊糊的抽泣声后,周道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这个小丫头,难道是失恋了?
会有什么样的男人,能狠得下心抛弃这么美丽的她?
周道的喉结动了动,身体某处迅速变得僵硬。因着她的主动拥抱,她柔软娇艳的身体完全贴在他的身上,两人身体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他要是没反应才见了鬼……
周道不停地深呼吸,步伐也拼命地加快,恨不得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到沙发里!
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正伤心的任杏,开始更加用力地收紧双手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似乎不把他的脖子勒断不罢休一样。为避免自己的脖子断掉,周道连忙顺着她的力道用力垂头,想咳嗽却又不敢将气息喷到她的脸上,只能拼命忍着,俊脸憋得通红……
被她这么一勒倒好,他身体某处膨胀着的热情迅速软了下去,倒是他的肺快被她给憋炸了!
这可恶的丫头,她绝对是上天派来整他的!
周道喉咙里不断发出难受的憋咳音,耳边忽然听到一声悲唤:“爸爸……我不要后妈……我只有一个妈妈……”
已经快跑到休息室的周道,几乎石化。
爸爸?
这可恶的丫头居然把他认成爸爸了?
他究竟是有多老,白天叫他大叔,晚上叫他爸爸?!
周道怒气冲冲一脚踢开休息室的门,他恼火地就要把任杏往沙发里丢,却在临松手的那一瞬间,终究没狠下心来。
他把她的身体小心地放到沙发上,又轻轻地掰开她抓在他脖子上的手,她紧皱着眉头不停地挣扎,周道情急之中下意识地去摸她的头:“听话,别闹!”
一下、两下、三下……他耐心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她竟真的慢慢安分下来,不再乱动,而是缩在沙发里蜷成一团,继续沉睡。
周道长长地舒了口气,掩唇低低地咳嗽起来。好歹舒服些后,他又扯开了衬衫领口的几粒扣子,胡乱整了整被她抓乱的头发。
看来她是父母离异的孩子?她在为父亲另娶而伤心?看不出她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外表下,心里竟也有这样的伤。
想着自己父母二十几年里要么吵个鸡犬不宁,要么冷暴力互不理睬的状况,周道深有体会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对任杏竟多了几分欣赏。
要有怎样坚强的心才能够这样开朗,而且还这样阳光?
这一点,他不如她。
他拿起一件衬衫,想给她盖上,却无意间瞥见她长裙下腿上露出来的触目惊心的红疙瘩。他皱眉轻轻地掀起她的裙子向上看,两条白皙的美腿上竟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疙瘩,而右腿外侧还有一道长长的泛紫的瘀痕,似乎比下午的颜色更重了些,看来是被夹得不轻。
他记得白天这丫头明明穿了条小热裤,怎么晚上却换上了长裙?还被蚊子咬了这满腿的包,她晚上回家后到底又干什么去了?
周道用衣服给她盖好,又看了看她似乎依旧潮湿的眼角,竟有点心疼起来。
周道白天想找个借口把她赶出自己节目组的念头,此刻已经完全打消。这小丫头聪明机灵又肯吃苦,是棵好苗子。他决定好好带带她,加以锻炼培养的话,说不定她日后能成为台里数一数二的出色主播……
正要离开,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周道唯恐吵醒睡得本就不安稳的任杏,连忙冲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林杰夫正懒懒地倚着门框,歪头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没回家,走,和我喝杯酒去。”
林杰夫边说边要进门,周道却匆忙抬手,一把推开了他:“你等会儿,马上。”
他说着便连忙转身去拿刚才扔在地上的手包,林杰夫看了看歪躺在地的手包,又看了看周道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锐利的目光扫见沙发上长发、长裙睡美人的侧影时,不由得揶揄道:“你行啊,工作享受两不误啊!”
周道迅速推开门口的林杰夫,闪出休息室,拽着他大步向外走:“别胡说,谁像你似的离不开女人。”
“你别告诉我你和那女的在谈工作啊,谈到午夜还谈到床上去,也就你编得出来。”林杰夫看着周道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扯唇一笑。
周道张了张嘴,本来想说那女人是任杏,可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他解释,这样的事恐怕越描越黑。反正也没人知道,等任杏醒了叮嘱她几句以后别再在台里过夜就是了。
两人一路闲聊着,走进了电视台旁边的一家威士忌清吧。
周道和林杰夫碰了碰杯:“谢谢你从繁忙的泡妞事业里抽身接见我。”
林杰夫俊眉一挑:“哪里哪里,很高兴你加入《娱乐头条》,以后咱们天天一起奋斗,我可以带你一起投入泡妞的伟大事业里。”
“算了吧,我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不像你,歌星、影星来者不拒,天天把泡妞当第二职业。”周道瞥了林杰夫一眼,轻哼道,“你说你能不能正经点、专一点。莉亚是多出色的一个女人,而且她对你一直有意思,她可是为了你才从新闻部调到娱乐部的,你怎么不知道珍惜?”
林杰夫不以为然地撇嘴:“她那么出色,那你怎么不和她在一起?”
“废话!”周道气得捶了他一下。
“我不可能找同行,再说我也没让她离开新闻部,她来我的节目组我就只把她当搭档。”林杰夫无所谓地说道,“至于那些主动缠上我的歌星、影星,人家都是有面子的人,我总不能做得太不留情面吧。我还觉得烦呢,可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吗,偶尔整点绯闻增加点收视率,这不是牺牲我一人幸福整个节目组吗。”
周道嗤道:“你还真是忘我工作啊!”
“忘我那是自然,不过经常享受享受养眼的美女,也不纯粹是工作需要,我个人也有这方面的愿望和需求。”林杰夫邪恶一笑,“我还真是佩服你,你眼里、心里就董月一人,再也进不去别的女人了是不是?那你倒是赶紧和她复合啊,别一直拖着不理人家,又摆出一副誓死不侍二女的忠贞样子来,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听见董月这个名字,周道本是柔和的脸色立刻变僵:“别提这个名字啊,小心我和你翻脸。”
林杰夫耸耸肩:“她要是已经不在你心里了,你反应这么强烈干吗?既然这样,就别非斗这口气了,人家几次三番地低声下气来找你,你都冷着脸不理人家,心里却又时时念着人家,你这不是自虐又虐人吗?”
周道顿了片刻,摇摇头:“我们俩的事,说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和她没可能了。”
林杰夫还想再说些什么,周道忽然换了话题:“不聊女人,聊聊工作吧。这台里暗流涌动,圈里人鬼难辨,我这次来《娱乐头条》毫无准备,如履薄冰,你不能不挺我啊。”
“放心,以前那个唐制片只知道安全播出,胆小怕事,挺好的一个节目让他搞得死气沉沉。你不同,你是有理想的人,你想怎么干我一定支持,我早就希望节目组能翻身,扬眉吐气了!”
林杰夫的话让周道自嘲地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大口闷酒。
看着周道的表情,林杰夫直言道:“你不痛快我理解,但我不理解的是,以你的性格,再不痛快也不会做损害节目组利益的事,可你今天怎么不派有资历的莉亚去采访,反倒让一个菜鸟新人去做这么重要的任务?”
周道抬起头:“我要是说,我本来想借机把她赶出节目组,你信吗?”
林杰夫皱眉,果断摇头:“你不至于因为她叫你大叔就狭隘成这样吧?”
我狭隘?
她是怎么险些撞断我的鼻子还把我臭骂了一顿,你是没领教呢!
换你试试!
周道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故作宽容地一笑:“我至于吗,我只是想锻炼一下90后,培养新生力量。”
林杰夫满是怀疑地看着他,试探道:“瞎扯,你不是喜欢上这90后了吧,所以被人一句大叔划成两代人,感觉很郁闷,进而刁难?刁难一个人往往是喜欢上的前兆,你看看你晚上对她苦口婆心那副温柔相,简直让我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