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瘦瘦弱弱的锦衣孩童,仰起一张白净的小脸,怯生生的唤着面前的男人,他的身旁,绫罗绮衫的娇媚女子款款而立,远远望去,娇妻爱子,恰似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好图画……甫推开房门,白冉冉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原本祁清远服过药之后,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毒性,已经睡下了,她又陪了他一会儿,想着去厨房熬些粥,等他醒来之后再吃,孰知方推开房门,触目所见,便是旁人一家三口团聚的画面……白冉冉眼中不受控制的感到一刺,双腿就那么顿在原地,再也挪不动半步。
看到她,宇文熠城却立即快步迎了上来,眼角眉梢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身旁的女子和那小小的孩童,就仿佛他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一般……“夏以沫……”
男人在她面前站定,像是想要上前,却又不知如何迈近那一步一般,张了张嘴,哑破嗓音却似是许久未开过口一般,千言万语,一瞬之间能够讲出声的仿佛也只有这三个字了。
白冉冉抿了抿唇,一瞬突然不想跟他说话,方想冷着脸走开,将他晾在一旁,那绮罗衣衫的女子却在这个时候款款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沫儿妹妹,好久不见……”
女子宛若莺啭的嗓音,一如五年前般柔媚入骨,一句“沫儿妹妹,好久不见”,自然平淡的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普通朋友之间稀松平常的寒暄一般,仿佛五年前两人之间那些殊死相争的仇恨,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
白冉冉望向面前的女子……今日的她,一身雪荷色绫缎长裙,如云青丝只简单的侧绾了一个堕马髻,用一支琉璃镶的鸳鸯花流苏簪子簪住了,经过精心装扮过的整个人,一如五年前,流水静觞般姿容娟好,如花娇艳,似锦妩媚……只是,昔日一双若水含情般的脉脉明眸,此刻却有着压也压不住的戾气……上官翎雪……
舌底碾过这个名字,白冉冉垂在衣袖里的双手,不自禁的紧握成拳,任由那尖利的指尖,掐进掌心,也不觉痛。
然后,白冉冉缓缓松开了蜷在掌心的指尖。
“我姓白……”
褪去心底那股因为时隔五年再次陡见上官翎雪而起的一腔波澜,白冉冉只剩漠然,“……俪妃娘娘可以唤我‘白姑娘’,或者‘冉妃娘娘’……”
宇文熠城心中陡然被刺了一下。为面前女子口中对自己定位的那一句“冉妃娘娘”……上官翎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男人,嫣红似血的唇瓣,便娇媚扯出一抹浅笑,“在离国之时,翎雪曾经听过祁国主说起过冉妃娘娘……虽只是三言两语,却也能够听得出来,祁国主与那位冉妃娘娘十分的恩爱……翎雪当时还在想,不知是哪位女子有这样的福分,得一国之君如此宠爱……今日一见,没想到那冉妃娘娘,竟是沫儿妹妹你……”
话口未毕,却被宇文熠城打了断,“你说够了吗?”
男人嗓音清冽,语声之中,甚至不带什么厌恶或者严厉,惟有冷漠与疏淡,如同一柄冰冷无情的利剑,斩在上官翎雪浅笑盈盈的话尾上。
上官翎雪嗓音骤然一顿,似水明眸里极快的划过什么情绪。旋即却是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扬手招了招不远之处瑟缩在一身锦衣中的小小孩童,“珩儿,过来……”
揽住小小孩童瘦弱的肩膀,上官翎雪吩咐,“……见过越……冉妃娘娘……”
被她唤作“珩儿”的小小孩童,怯生生的望了一眼面前的白冉冉,然后怕生般的向着上官翎雪身后躲了躲。
白冉冉的眼睛不由的落在他的身上……这个名唤“宇文珩”的小小孩童,应该就是上官翎雪和那个男人的孩儿吧?
按照时间算的话,他应该比安儿和乐儿大一些,但想来是先天不足的缘故,面前的小小孩童,长得十分瘦小,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像是久不见日光,又带着常年的病容,越发显得弱小而苍白……至于相貌,似乎更相像于他的娘亲上官翎雪,惟有眉眼之间,隐隐透出些许的熟悉感……白冉冉忍住想要望向那个男人的冲动……这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啊……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一瞬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般,又闷又疼。
宇文熠城见她一双眼睛不由的落在那小小孩童身上,又见她此刻的神色,沉寂荒芜的一颗心,忽而就是重重一跳,某种隐秘的期待隐隐升起,叫他的心跳的飞快。
上官翎雪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想必冉妃娘娘也知道……之前祁国主应邀到离国为珩儿诊症……只是,祁国主方到了离国不久,便出了庐陵王之事,迫的祁国主匆匆赶了回来……”
语声一顿,“……珩儿出生时乃是早产,自小体弱,身子不好……翎雪今日特意将他带来,不知可否请冉妃娘娘帮忙,让祁国主帮珩儿诊治一下?……”
女子嗓音柔媚,带着恰到好处的为人母者对孩子的心疼和付出。
白冉冉皱了皱眉,尚未开口,却听一旁的宇文熠城,突然出声道,“你既知他身子不好,为何还带着他千里迢迢,长途跋涉?……”
冷淡若水的嗓音,没有质问,也听不出责备,殊无半分的情绪,仿佛只是在指出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情。
上官翎雪妆容精致的脸容上,出现丝丝的龟裂,一瞬面色十分的难看。连养的青葱似的指甲,无意识的狠狠嵌在怀中小小孩童的胳膊上,都一无所察。
那宇文珩似乎也习惯了隐忍,明明被娘亲掐的生疼,却硬是咬着牙关,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只是,宇文熠城的这番话,落在白冉冉的耳中,却只道他是因为自己的孩儿遭受那长途跋涉的苦楚而感到心疼,才有了对上官翎雪的这一席责备……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揪了一下般,漫开绵绵的酸涩疼痛……“翎雪也只是关心则乱……”
上官翎雪却在短短一瞬,已经恢复到了一如既往的柔弱婉转,解释般道,“……只想着能够赶快治好珩儿的病……”
白冉冉站在一旁,突然如此的厌倦眼前的一切……虽然身旁的男人,站的离她更近,可是,却也改变不了,他与上官翎雪和那个小小的孩童,才是一家三口的事实……而她才是那个不受欢迎的局外人……“祁大哥他身子不适,只怕不能为俪妃娘娘的孩儿诊治了……”
不想在意的,可是,说出口的话,却还是不由的泄露了心底隐藏的极深的情绪……白冉冉不想再面对他们下去,别开眼睛,不再看对面的男女孩童一眼,就要径直离开。
方走了一步,却听得一声脆生生的呼唤,“娘亲……”
一抬眼间,便见一道浅绿的身影,小跑着向她奔来……绿衫小丫头的身后,还跟着另一道月白的身影,不似她的风风火火,少年老成般的小小孩童,却是慢慢踱着步走来的……这一浅绿一月白的两道小小身影,却不是她白冉冉的一双儿女,又是谁?
“娘亲……”
小丫头看到自家娘亲似乎十分高兴,一把就扑上来抱住了白冉冉的双腿,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家娘亲,眼底满满的都是依赖。
长安站在她身旁,似乎对自家妹子这么大了还喜欢粘着娘亲的行径,十分不以为然,一脸小大人的矜持模样。
望着玉雪可爱的一双儿女,白冉冉心头忽然就是一酸,又酸又软。
“吃过饭了吗?”
蹲下身,白冉冉抬手轻轻抹了抹小女儿脸上不知怎的蹭上的小小灰烬。
“嗯……”
小丫头用力的点了点头,脆生生的道,“……雪衣叔叔领我们去吃的……”
白冉冉抬眸望了望,并没有看到司雪衣,也没怎么在意,面前的小丫头,却突然似想到了什么,扯了扯自家娘亲的衣袖,担心的问道,“娘亲,我刚才听你说,爹爹他身子不适……爹爹他怎么了?……”
提起祁清远,白冉冉亦是心中一紧,只是,有关中毒一事,对一双儿女来说,太过艰晦,只道,“爹爹他受伤了,现在在休息……等一会儿爹爹醒了,娘亲再带安儿和乐儿去看爹爹好不好?……”
小丫头扁扁嘴,听话道,“好吧……”
长安却是向着他爹爹的房间望去,当看到那个屡次三番缠着他娘亲的男人,以及不远之处的另一个陌生女子和她身边瞧着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小孩童的时候,一双漂亮的眉眼不由微微皱起。
他直觉不喜欢这些人。
触到这小小孩童微微蹙眉的模样,上官翎雪眼底却是极快的划过一抹异色,一瞬似是极之震惊,又似是完全不能置信,然后,所有的情绪,都尽数化为深深的妒恨与怨毒。
“娘亲带你们去给爹爹熬粥,好不好?”
一左一右牵起一双儿女的小手,白冉冉没有再看宇文熠城或者上官翎雪一眼,径直就要离开。
“冉妃娘娘……”
上官翎雪柔媚婉转的嗓音,却在背后阴魂不散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