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班长是沧州人,但长得不像传说中的沧州大汉,个子小小的,不过玩起枪械来,那叫一个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前不久,赵班长又给连里捧回了单兵比武的第三名,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给连里带来荣誉了。老兵周大胖时常跟人说,要不是赵班长这张臭嘴,他早就提干了。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赵班长的大嘴与他的本事齐名,这张嘴不分场合,张开来就吹。不过,赵班长也不在乎这个,一有空儿就掏出一把小刀削着手上的老皮,说:“咱家祖宗三代都是农民,也就我,当了个班长,管着你们这十来号人,知足了。”
有个新兵叫马一跳,头一回看到赵班长的小刀,顿时就惊叫道:“班长,你这刀可有些年头了。”
这是一支野战部队,当兵的对刀的认识也不是门外汉,就算是马一跳,也可以看出来这绝不是把现代工艺能造出来的刀。
赵班长嘿嘿笑道:“算你小子有见识,这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知道我是哪儿的人吗?沧州!那地界儿自古卧虎藏龙,我祖上,是个响马,当然,是跟官府做对的那种,替天行道,当时人称他飞刀将,十二把飞刀使起来就跟咱使枪一样,可惜只传下来了一把,也就是这把了。可以说,这把刀上面沾满了贪官污吏、土豪恶霸的血。”
马一跳听得极为向往,用手指试探地摸了摸刀身,顿时感到一股寒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说:“班长,你会不会使飞刀?”
“这还能不会!祖传的绝技了。”
马一跳兴奋了,连声央求让班长使两招长长见识。赵班长却把刀收了起来,说:“刀者,凶器也,你说这杀人的凶器能随便使着玩吗?”
一旁的周大胖见马一跳抓耳挠腮的样子,笑得捂着肚子,说:“我说马一跳,你别听班长在那瞎吹,他那刀啊,说不定就是他爷爷的修脚刀。我跟他同一年入伍,就没见他使过飞刀。”
日子一久,马一跳果真发现,赵班长除了用小刀削削老皮、水果什么的,还真没见他耍过一次飞刀。男人对于漂亮的刀具大多有种天生的情结,马一跳更甚,看了赵班长的小刀后,他竟然在心里惦记上了。怎么才能从班长手里拿过来呢?
凭良心说,新兵马一跳的身体素质其实不错,但毕竟是新兵,跟着一帮老兵在那摸爬滚打,根本适应不了节奏,一天能趴倒几次。部队从来就是个崇拜强者的地方,马一跳这样的表现看在老兵们眼里,就化成了众多的埋怨。不过,赵班长还是那个样子,像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一样,对马一跳没什么怨言。可班长越这样,马一跳越难受,如果赵班长能劈头盖脸地骂他,那他就可以借机和赵班长打个赌,赌注当然是那把小刀,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但现在赵班长根本不骂他,让他很是为难。
一天中午,马一跳买了几斤苹果回来,分给战友们吃。大家立即拿起匕首削果皮,赵班长也掏出自己的小刀。这时马一跳说:“班长,敢不敢跟我比削苹果皮?”赵班长眨了眨眼皮,说:“啥?比这有意思吗?”
大伙正无聊,见有人跟班长抬杠,都起哄说有意思。赵班长摸了摸下巴,说:“赌就赌,谁怕谁!怎么个比法?”
“很简单,削的皮不能断,看看谁削的皮长,谁就赢。”
“那我要赢了怎么办?”
马一跳暗喜,削水果皮可是自己的绝活,兵法有云:不打无准备之仗,赵班长这回是输定了。他拍了拍胸脯说:“要是你赢了,我保证在全连拿个训练标兵回来,要是你输了嘛……”他指着赵班长手中的小刀说,“这东西可就归我了。”
赵班长却猛地把拿小刀的手缩回,说:“想也别想!这刀比我的命还值钱。你想靠削个苹果皮就赢去?切!”
马一跳一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要有点老兵尊严的人都会硬着头皮答应,但没想到赵班长却突然打了退堂鼓。不过,赵班长越是这样,马一跳就越惦记着小刀。
马一跳心里明白,赵班长实际上是很在乎我马一跳的成绩的,在我来之前,班里的集体成绩在连里数一数二,就因为我现在一直在拖后腿。之所以不骂我,不和我打赌,实际上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我。马一跳同样也知道,自己要想拿到小刀,只怕还得从自己的训练上做文章。他很想继续拖后腿,等到赵班长忍无可忍的时候,到时再把那个条件一提,只怕班长一时赌气,答应下来也是可能的。但问题是,部队不是个讲条件的地方,也不可能让后进永远停留在后进的地方,马一跳尽管有心想拖后腿,但在这样的氛围里,身体并不随着自己的意识而行动。
有那么一天,班里进行了小规模的比武。在比试的过程中,马一跳屡屡让那些老兵瞠目结舌,最后总成绩一算,竟然比赵班长还要略高一筹。马一跳得意之余,猛地想到自己错了,有了这样的成绩,还拿什么跟赵班长提条件?那把小刀,只怕永远也要不到了。
可能是真的要不到了,赵班长竟然要复员了。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战士们虽然伤心,但也知道这是必然的,或许要不了多久,离开的就是自己了。马一跳此时也是个老兵了,他当上了代理班长。对赵班长的离去他心里也很难过,但奇怪的是,他惦记着那把小刀竟然多过惦记赵班长。他也知道这样不好,但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退伍兵离开部队的前一天,连里开了欢送会。让赵班长到前面讲两句,赵班长就讲了,说:“要说这当兵的几年,干过的得意事也不少,但最得意的是,培养了一个接班人,不会让我们班因为我的离去而退步。”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马一跳。马一跳心里很不以为然,心想,我的进步虽然跟你的领导有关系,但是天知道你根本就没给我开过小灶,要说培养,那只是给你脸上增光的话。当然这话马一跳不可能说出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欢送会开到一半的时候,一些老兵都抱头痛哭着。马一跳觉得很伤感,怕再待下去自己的眼泪也会流出来,于是就去了厕所。看到一个蹲坑里冒烟出来,他就敲了敲门,问是谁在里面。里面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是我。”跟着,门开了,赵班长衣服整齐地坐在马桶盖上,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马一跳。马一跳吃惊地说:“班长,你在这做什么呢?”
赵班长抹了一下眼睛,说:“我正要找你呢。”他掏出了那把小刀,递了过去。马一跳很是迟疑,没有接。
“拿着吧,你不是早就惦记着它了吗?是男人就没有不喜欢它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马一跳立即接了过来,说:“对着你不敢说假话,我确实喜欢它,惦记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班长笑了起来,说:“好样的,是男人就得对着喜欢的东西大声地说喜欢,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姑娘。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不愿和你打赌吗?”
马一跳摇了摇头。
“你那时候在讲条件。你知道吗,这是当兵的大忌。你来当兵不是给任何人当的,而是给你自己。你悟不出这道理,我能把刀给你吗?”赵班长从马一跳手中拿过刀来,抽刀出鞘,爱怜地抚摩着,说:“这其实不是我的刀,而是我的老班长给我的。而他,又是从他的老班长那儿接来的。部队里有很多传统一代代地传下来,有官方正式的,也有战士们之间私下里传下来的。这把刀就是私下里传下来的。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爷爷的故事吗?那个故事是真的,但不是我爷爷。我们班在解放战争时,确实出过一名飞刀将,他屡立奇功,后来在一次战争中不幸牺牲,他的战友留下了这把刀,一代代地传了下来。刀是好刀,落在好兵的手里才更有价值。我觉得这把小刀对我们班来说,并非是简单的一把刀而已,而是班里的魂,锋利、刚直、宁折不弯。刀现在传到你手里,也希望将来你也传到合适的人选手中。”
马一跳眼圈一红,向着赵班长、也向着那把刀,立正,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