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龙
眼睛是一个圆,眼前的地平线是第二个圆。这个原始的形状在自然界到处都是,没有止境。圆是一种最高形式的象征。圣·奥古斯丁把圆作为对上帝本质的描述,它有着无所不在的圆心,但是其圆周却无处寻觅。我们用一生的时间来研究这个最原始的图形有什么丰富内涵。在讨论人类每一个行为的循环及其补偿性时,我们从中探寻出了一种道德寓意。我们要研究的另一个类比是:没有什么行为不能够被超越。有这样一条真理贯穿在我们的生活当中,即:在任何一个圆的外围都可以画出另外一个圆;自然没有极限,每个终点都是一个新的起点;太阳爬到最高处时,总会有另一道曙光冉冉升起;深海处还有更深的海床。
这一事实象征着“无法触及”又不可捕捉、转眼即逝的“完美”,它促使成功,同时又宣告失败,从这一点来说,它可以帮助我们把人类在各个方面显示出来的力量结合起来。
自然界的任何事物都不会是永恒不变的。宇宙是运动变化的。“永恒”只是一个表示不同程度的概念。在上帝的眼中,我们的星球是一则透明的法规,而不是事实的累积。事实因为融解在法规中而运转。我们的文化不过是一种占据支配地位的理念,它黏附着一系列城市和机构。只要我们的理念转变了,它们就会随之消亡。古希腊的雕刻早已不复存在,像冰雕一样消逝,只剩下一些零星孤独的碎片,好似六七月间阴谷的石缝中零零散散的残雪。开辟新事物的天才又创造了别的东西。希腊字母流传得久远一些,但也同样避免不了要遭受厄运,最终掉进新思想为所有的旧思想设置的不可逆转的深渊里。新大陆在这个古老星球的废墟上建立;新物种在前代腐化的尸体上孕育;新艺术占据了旧艺术的地位。人们原来发明的导管柱头,由于后来出现的液压传动而成为废品;防御工事在火药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铁路的发明让公路和运河相形见绌;蒸汽机取代了船帆;随即电动机又应时而生。
我们在思想上每迈出新的一步,就可以调节许多看起来矛盾的事实,把它们作为同一个规律的不同表达方式来对待。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被认为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学派。可是聪明的人会发现,柏拉图的思想其实影响了亚里士多德。思想上再后退一步,不统一的观点就可以认为是同一个原则的两个极端。但不管退到什么地步都不可以否定:总有一个眼界会相对高一些。
勇气在于有很强的自我重塑能力,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才能不受人摆布;不管你把他放在什么场合,他都有立足之地。要想做到这一点,他就必须选择真理,摒弃他对真理原有的理解,随时能够从不同的角度认识接受真理,而且要相信他的法律条文、他与社会之间的联系、他的宗教、他的世界随时都有可能被取代而消逝。
……
交谈是一种圆的游戏。谈话时,我们拆除了阻止双方畅所欲言的“限定”。谈话者不会因为神情和态度受到责难,他们甚至可以在圣人的降临日大胆地表露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翌日,很可能他们会从这高水位线上隐退,你会发现他们仍然苟且行驶在旧的驮鞍之下。当火舌触伸到我们的墙上时,我们还是享受这热度吧。当一个新的演说者燃起新的光芒,解救我们于上一个谈话人沉重、专横的思想压迫中,把我们交付给另外一个拯救者,我们似乎才又重新获得了自身的权利,变回了真正意义上的人。每条被昭示天下的深刻的真理,只有在一定的时间、一定的轨道上才能运行。在平凡的日子里,社会端坐在那里,像雕木一样,而我们依然心平气和地奉候,心中感到十分空虚,或许也明白,一旦伟大的象征把我们包围起来,我们就会变得充实。只可惜对于我们来说,它们并没有什么象征的寓意,而是乏味、无关紧要的玩具罢了。接着,圣人降临了,他把木偶似的人们点化得大彻大悟,囊括万物的面纱在他闪电般的眼神中烧毁了。于是,家具、杯子和碟子、椅子、闹钟和华盖,所有这些事物的意义将拭目以待。昨天在暮霭笼罩下巨大的事实——财产、气候、繁殖、美貌等,其比例都奇妙地发生了变化。我们眼中稳固的东西在动摇。文学、城市、气候都从它们的根基处游离出来,在我们面前翩翩起舞。然而,我们又从这些现象中看到了局限。语言的表达是好的,但“沉默是金”。沉默会让言语感到惭愧。交谈时间的长短表明了倾听者和诉说者之间的思想距离。如果在任何时候双方都很默契,那么言语就根本是多余的。
天才与杰出人物的区别在于,杰出人物灵活地保存了旧有的、被人菲薄了的事物,同时又有能力开辟新的道路,朝新的、更远大的目标前进。杰出人物创造压倒一切的现在,一种愉快而坚定的时刻,他树立起坚定的信念展现给世人,他让他们看到,他们没有想过的很多很多事情其实都可以实现,而且可以做得很优秀。杰出人物让事件本身在人们的印象中淡化。当我们见到征服者时,他们创造的某次战役或胜利倒不会过多地在我们的头脑中想象。我们只知道,原来我们把困难夸大了。我们的困难对于伟人而言其实很容易。伟人是坚定不可动摇的。在他眼中,任何事情都是过眼烟云,不会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印象。有时候人们会说:“看,我已经克服了困难,瞧我多开心呀!我已经彻底战胜这些磨难了。”可是如果他们反复地对我说起那厄运,就说明他们还没有打败它。淡化磨难才是真正的胜利,并随之让它犹如飘渺的晨雾一样消失在无边无际、不断发展的历史中。
忘我的境界是我们不断追求的,走出自得其乐的圈子,失去恒久的记忆,全身心地投入做某件事情,简单地说来,就是重新画一个圆。没有做事时的狂热就不会有所成就。生活是精彩的,精彩来自于放弃。历史上的伟大时刻都是借助了强有力的思想得以展现的,比如天才和宗教工作。克伦威尔曾经说过:“当一个人不再受固于某个限定了的去向时,他就可以登峰造极。”也正因为这样,陶醉沉迷于鸦片和酒精等酷似神仙的感觉,才会对人们构成致命的诱惑。同样的道理,人们要把狂热融合在比赛和战争中,以此来模拟心灵的热烈与宽宏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