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白天的喧嚣,则有黑夜的宁静。
当郑成结束了一天的兴奋工作,回到卧室的时候,只觉一身疲惫。身体里虽然还有足够的活力和能量,但是他却不想动。
从客观角度来看,这是神经系统在激素兴奋作用过后产生的虚弱感,是正常现象。从主观角度来看,那是一种成功之后幸福的疲惫,人虽然累,但是累得有种满足感。
郑成匆匆把封存着巨木傀儡“阿酥”的扳指摘下,放在一个棋盘大小的聚灵阵上,发动阵法为扳指缓缓补充起灵力,那块黑水晶挂件也摘了下来放在桌边,只留下始终贴身佩戴的天王青木玉。之后,郑成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几下甩脱鞋子,伸出憋了一天、臭哄哄的脚丫子拽响了铃铛。
隔壁的小屋传来开门的声音,很快,雪贝儿搭着一条蓬松的香熏毛巾、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出现在郑成的卧室。
雪贝儿把水盆端到床前时,郑成仍像死猪一样躺着不动。两个脚丫子就那么大咧咧地伸着,一个套着鞋,一个光着。鞋袜被雪贝儿脱掉之后,几个脚趾头还得意地搓动了两下。
“少爷起来洗洗吧。”雪贝儿轻声道。
“嗯。”郑成嘴上答应,身体却不动弹。
“少爷,别闹了,快起来洗洗。”雪贝儿轻哼一声,伸出两个手指夹住郑成右脚大拇趾,往上拽了拽。
“动不了了,就这么洗吧。”郑成哼哼道。
“哼,少爷你就懒吧,也就是夫人和那个嘴快的没看到,否则你少不了挨顿数落。”小姑娘别看只是个丫鬟,却也是有脾气的,见郑成如此惫赖,她便也不客气,伸手抓住郑成的脚脖子,用力把他整个人从床上拖出了一截。
雪贝儿并不担心这样的举动会激怒少爷。自家这个少爷别的不说,对待下人这一点上还是有口皆碑的,至少他从不会为这种类似玩闹的行为发脾气。所以,小姑娘拖得很用力,也很理直气壮。床上的郑成也一如往常那样,任她摆弄。
“好丫头,给少爷捏两下,脚站了一天,酸着呢。”郑成两只脚扎在盆里,由雪贝儿仔细洗着,身体自膝以上则成标准的铁板桥姿势仰在床上。
“我不会,也没人送我机灵果让我变聪明,少爷还是找吃了机灵果的来吧。”雪贝儿气呼呼地道。
“那果子是酸的。”郑成笑道,两个月前有下人孝敬来一盘红艳水灵的脆浆果,还起了个挺有意思的名字叫什么“机灵果”。郑成把吃剩下的随手给了当时随侍在旁的雨贝儿,等雪贝儿稍后进来的时候,早被雨贝儿吃光了,没想到这妮子到现在还记着呢。
“看看,就连酸的,也没我的份呢。可见我就是那个最笨的。”雪贝儿一边说,一边把水弄得哗哗响。
“……”
“少爷怎么不说了,承认偏心了吧?怪不得常听人说男人的骨头都是醋浸的,人家那嘴越酸越尖利的,你们反而越受用。真正出死力干活的,都没好结果!”雪贝儿说着气不过,伸手在郑成脚面上轻轻掐了一下。
郑成在岛上的时候,白天总是忙碌不休,那时雪贝儿根本不敢放肆,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只有到了晚上,小姑娘才可以自由自在地跟少爷说说话儿。她从小在郑家长大,到现在十四年来,真正亲近的人也不过三两个,其中这个少爷也能算上半个。
“要说雨贝儿,人家确实生得水灵……啊!”雪贝儿正说得起劲,却冷不防郑成两只脚忽然湿淋淋地从水盆提了上来,一下子插进她的腋窝,接着一股大力涌来,雪贝儿一声惊呼就被郑成夹上了床。
郑成笑嘻嘻地抱住她,鼻尖几乎顶上了她的脸颊。
“少爷……”雪贝儿还未等惊呼出声,郑成已经闪电般伸嘴han住了她的小瑶鼻。
雪贝儿只觉鼻子上忽然一热,霎时间浑身不受控制地一阵酥软,正待她急振精神准备挣扎的时候,郑成却又把她好好地放开,扶着她一起坐了起来。
“看你冻得,小鼻尖冰凉,怎么不用火龙?不是告诉你用不着俭省的嘛?嘿嘿,这回给你暖鼻尖可没有雨贝儿的份,以后说话可不许酸酸的了,知道不?”
“少爷,你……”雪贝儿一时心里娇羞和恼怒互相交战,自己竟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想法。于是嘴上便显得笨拙得要命,连话都说不周全了。
这世上有几个丫鬟的日子能像呆在自家这少爷身边这么好过的,雪贝儿不傻,自然也有自己的愿望。只可惜,愿望和现实,从来都是那么遥远,连刚才那样他都没有……
“羞死了!不想了!”雪贝儿强行终止了那股子莫明其妙的失望。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东西,逃也似地向门外跑去。
这妮子太慌张了,出去的时候转得急,大毛巾一甩,登时把郑成桌子上的东西弄了个稀里哗啦一团糟。她放下水盆七手八脚地胡乱收拾了几下,转身便接着往外逃,却又把水盆忘在了地上。
“哎呀!”真是越忙越乱,雪贝儿一出门,却正好和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疼……啊,臧姑娘,是你?”郑成听见雪贝儿吃惊地小声道。
郑成暗抹一把汗,心想,自己的人品实在是高,实在有够走运的!雪贝儿进来的时候没锁门,要不是自己刚才出了一张旨在得分的『风度牌』来了个欲擒先纵的话,刚刚只要再晚上几秒钟,非得被臧凡凡抓个现行不可!
只是,这么晚了,这妮子怎么会来的?送羊入虎口么?
“忙了几天,累坏了吧?”门口出现了臧凡凡娇俏可人的身影。
女孩儿先把长绒水貂大衣脱下来,掸掉上面的雪花。
“还行,外面下雪了?”郑成嘴上不动声色地问,心里却不争气地砰砰跳了起来,他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一个词“*?”。
“嗯,落了点雪花,不大。这两天,我在乱礁滩几次看到你,你都在东奔西跑的,肯定累坏了吧。事业固然重要,可也别累坏了。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所以,想来想去,就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慰劳慰劳你。”
“力所能及的,慰劳?好,好啊!”郑成口水在嘴里这个咕嘟啊,就差两只眼睛没弯成心型了。
“雪贝儿这丫头越来越毛躁了,这是怎么弄的,到处是水,盆丢在地上,唉,连脚还没擦干呢,真是的……”
臧凡凡的表情态度何其自然,行动言语间竟颇有点郑家主妇的架势,这让郑成小小地吃了一惊。
“嘿嘿,你看起来一点不紧张啊……真行,想不到,在这事情上我还不如你,嘿嘿,惭愧啊,嘿嘿。”郑成还能说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生长在红旗下的他早都不希罕了,馅饼有啥好,不爱吃,白给也不要,可是如果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呢?
“胡说八道,什么如我不如我的,这事情本来就是女人做的,你一个男的和我乱比些什么?”臧凡凡啐道,小脸在外面一冻再进到这暖房里,白的柔润如玉、红的粉嫩欲滴,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是啊,我又不是玻璃,哪有跟女人比这种事的,呸呸!”
“玻璃?玻璃是什么?”
“啊,没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后几天的工作,玻璃是一种水晶的称呼而已,别在意。”
“唉,我来了,你还顺嘴说什么玻璃,也不知道你心里真正想的什么……”一边语气幽幽地说,臧凡凡一边把水盆挪在一旁,顺手掩上了门,喀哒一声落了锁。
随着门的关上,郑成屋外走廊上的光亮和声音一下子都消寂了,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雪贝儿大急,眼看这臧凡凡来势不明的,正听到关键的时候,怎能关上门?
雪贝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把耳朵紧紧贴在门缝上,试图捕捉到屋里正在发生的事情的些许蛛丝马迹。
只是好半天,屋里的声音都低低的模糊不清,完全听不出个数来。正焦急间,雪贝儿忽然听到一声刻意压低的呻吟。
“哦,嘶,轻点,想不到你这么有劲儿,疼,嘶,啊,不过舒服啊……”雪贝儿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两条腿都有些酥酥地发痒发软。
呻吟声越来越高,主题无非是呼痛和呼爽两种。初时还只是觉得好奇、害怕加上一点少许刺激的雪贝儿忽然心里一阵气堵,一股莫名的愤怒升腾而起。
“咣!”也不知道是那根筋搭错了,雪贝儿抬腿一脚就重重踢在了门上,接着便像一只踩翻了油坛子的猫儿一样,一溜烟跑了开去。
卧室里的两个人都惊呆了。
好半晌,郑成才苦笑着道,“好像,好像是雪贝儿,奇了,这丫头发什么疯?”
臧凡凡小脸忽然一沉,把膝上托着的脚丫子使劲儿一掐,“发疯?未必吧?一个丫头发疯就敢踢主子的门么?既然能没上没下到这般地步,想必是有些缘故吧?我说刚才她出门时怎么那么慌慌张张的,感情……哼,算了,反正你们的缘故,也不是我这个外人配知道的。”
女孩儿说罢便把郑成搭在她膝上的腿狠狠地推到一边儿,也不听郑成的解释,站起来抓起水貂大衣便气呼呼地摔门而去,一时之间郑成只觉得屋里走路带起的风,都有了些酸溜溜的味道。
郑成无奈,只能坐在床上抱着脚丫子看着那被撞得颤悠悠的木门苦笑。
臧凡凡那下子掐得着实不轻,眼见着一块皮肉就发紫了,郑成一边揉一边自怨倒霉,找个人捏捏脚而已,我得罪谁了我?什么缘故?要真搞出什么缘故,我倒也不冤,可是明明什么缘故都没有啊!女人啊,真是不可理喻!
牢骚归牢骚,最后满屋烂摊子还得自己收拾。雪贝儿这丫头刚才趴门缝也不知把这足底按摩给听成了什么,这时候拽铃铛叫她来收拾屋子肯定又是个大麻烦,殊不可取。
无奈,郑大少爷只好亲自去拾掇水盆毛巾。
“咦?”收拾到桌子时,郑成忽然一声惊呓。
原本放着傀儡扳指儿的聚灵法阵中心不知何时摆上了那个黑水晶挂件儿,此时法阵仍在运转,而黑水晶正一闪一闪跳动着隐诲而强烈的光芒。
说这光芒隐诲而强烈,是因为这光芒很奇怪,它并不像一般的光那样不碰到阻碍就会无限制地传播下去,它是有界的。它的界限是一个半米左右的圆球。
在圆球以外,看起来圆球内部一切如常,而进到这个圆球里面,就会看见到处充斥着强烈的绿色光辉,而圆球边界以外的东西什么都看不到,因为从里向外看去,球壳位置是一片犹如实质的漆黑。
绿辉的中心部位,是一片奇异的黑。乍一看什么都没有,然而当郑成将视线进一步聚焦到这片黑暗上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种很奇怪的轻微痛觉。
郑成摇摇头,那痛觉随即消失不见。郑成仔细检查了一遍身体和内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而当他再次试图看向那团黑暗的时候,痛觉再次传来,这一次,连脐珠中那个细小的影子都不安地扭动起来,如同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样。
郑成的注意力随即被这阵疼痛分散,眼前略一模糊,那痛觉便即消去。
他找到了这疼痛的来源,是黑暗,是眼前的这团黑暗刺痛了他的眼睛。
黑暗也会刺痛眼睛?黑暗不是没有光的虚无么?虚无怎么会让眼睛感觉到刺痛?
除非,那黑暗根本不是什么黑暗。
郑成忽有所悟,他取下天王青木玉对准那片黑暗,而他本人则转身背对着那片黑暗的方向朝玉石上看去。
两指之间的天王青木玉正处在一个奇妙的状态下,它一前一后似乎被生生分裂成了两个世界。
玉石后面是一道笔直的虚无,在周围凝碧一般的绿芒中,如同一条悬空的道路一样通向了外圈漆黑的球壳。而玉石前方,郑成看到了成千上万道夺目璀璨的华光。
即使这华光只是由略微反光的玉石反射过来,仍然让郑成感觉到了一阵阵微微的痛感,这种痛感虽然似乎已经不足道,但是却确确实实和刚才的感觉如出一辙。
那华光里似乎有无数的图画和影响在翻腾,郑成深吸一口气,正待仔细辨别里面的图画,突然眼前的色泽一阵剧烈的错乱。
当所有颜色再次稳定下来、郑成的视界恢复正常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赫然已经身处一个另外的世界。这个古怪的世界便如同是纯净的星空,除了十几点闪烁不止的金芒,就只有无边无境的黑暗。
郑成大吃一惊!
他吃惊并不是因为忽然身入异境,而是吃惊在于,在这个过程中,身为实力不俗的机关师的他,竟然没有感觉到周围的灵力有哪怕那么一丁点的异常!
郑成顺着这些金芒一个一个看过去,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当有一次他下意识地把三个金芒连起来观察时,他突然有了发现。
接下来,当他把所有的金芒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一个一个连接起来之后,他终于恍然大悟。在他脑海里的这些连线,不正是一幅人体的主要经脉框架吗?郑成立刻认出,有两个金芒,正正好好地位于他目前修行冲穴的障碍――灵堂穴和天溪穴上。
郑成接着又在气海的位置找到了一颗特别耀眼的金芒,那不就正好是他那颗魔蛟本相的脐珠所在么?
难道这就是道家极高境界之一的『内视』吗?不过,怎么看起来和道书中记载的一点也不像呢?
郑成好奇心起,怀着一丝侥幸,他“伸手”在那灵堂穴的金芒上轻轻推了一下。
霎时间,平静的夜空犹如新星爆发。那颗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金芒竟然有如万斤沉重。便在郑成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剧震的时候,那点金芒忽然爆出了难以言喻的强烈光芒。
那一瞬,郑成觉得从眼睛进入的光,似乎正在将他全身融化。
各种感觉纷至沓来,痛、痒、酸、胀、麻,喜、怒、哀、乐、惊,然而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剧烈针刺和震颤。
最后一刻,郑成很幸福地失去了知觉。而他最后的印象,就是仿佛那金芒最终,轻轻挪动了一下。
有夜,则有梦。即使夜已不再,梦却仍有机会存于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