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黄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小户之家可以用上几年,很多官员们丢了也不会太心疼。
同样的一两黄金,压薄、打碎、和水银混合成膏状,均匀涂于铸铁的外壳,加热烘干令水银蒸发再压光,接着装入铜铁材质的机械表芯,罩上细细打磨的水晶表面,便成了足以把见多识广、口味高贵的钦使大人拉下水的绝世奇珍。
正因为这一只精致绝伦、价值连城的鎏金水晶腕表,臧老头儿和九名高手才糊里糊涂地丢掉了他们的性命。这件相当于一两黄金和郑成几天的手工的腕表换了十条人命,郑鲸和钦使都觉得自己赚了,赔的只有死鬼臧克鳈而已。
钦使洛螺大人看起来很有职业操守,称得上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模范典型。郑成远远站在角落里看着他在岛务衙门里对着郭军浪几个大发脾气――那样子是如此地纯出自然、如此地发自内心,一时佩服无已。
领导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喂,那小厮,贼眉鼠眼地打探些什么?说你呢,来人,给我把那小厮揪过来!”钦使大人警惕性真高,一边假作大发脾气骂人,一边竟然还可以同时眼观六路,郑成不过藏在墙根露出个脑袋,居然也被他看见了。
“大人,那是郑郡守的公子……”衙门里自有那嘴眼伶俐的赶忙小声提醒洛螺。
“哦,郑郡的公子?有意思……喂,那小哥儿,你害什么羞,过来让本官看看。”钦使不知怎么地好像忽然对郑成这个小孩产生了兴趣,难道是感觉连续发火太过消耗精力?
郑成无奈,只好整了整衣帽,从墙根后面走了出来,脸上一派天真灿烂再加上几分嗫诺,这纯真装得真已到了熟极如流的境界。
“今年几岁?叫什么名字?可曾习武读书?”洛螺满脸怒色一变,已换成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邻家大伯形象。
“十岁。郑成。不曾习武读书!”郑成呆呆地答道,一边说,一边还低着头把玩衣襟上的系带,一副样子简直傻不胜傻。
洛螺心底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此子生得高大、长得也一表堂堂,可惜却是个绣花枕头,老郑后继无人啊!
连执掌东卫郡一方势力的臧克鳈都至死方知郑鲸之子的厉害,和郑家打交道不久的洛螺当然不会听说过这位身在幕后的郑大公子。
“这孩子真诚实!”洛螺面色愈发和蔼了。
眼前这小子毕竟是郑鲸长子。从服饰来看,虽不显眼,可是细看起来每样衣物挂件皆不是凡品,论价值来说,一身行头竟然也比自己这个钦使不遑多让。由此可知此子在郑鲸心中的地位。自己和郑家联盟不久,关系正刚开始,看这老郑出手的架势,自己以后还有大把好处可以期待,所以这孩子倒也不可怠慢了。
看着郑成目光渐渐游离,洛螺知道这孩子准备开溜了,于是微微一笑,道:“成贤侄,几日未见你父亲了?”
“几十日了。”
“……这孩子!”洛螺心里叹了口气。
“可想你父亲?”
“想。”郑成用力点头。
“……”
“可知你父亲为何不在你身边?”
“父亲去杀獠贼,保我大溱江山万万年!”
“好,说得好!”洛螺赞道,心中却想,这孩子傻得还真不轻!
“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当奖励!你有何心愿?不妨现在说给伯伯听听。”洛螺不想再问了,干脆直奔主题。
“等我长大了,要像爹爹那样当大官,杀獠贼,保我大溱江山万万年!”
“好小子!有志气”洛螺满脸欣赏地伸出了大拇指,心里却道,你小子当你是你老子那般人物呢?当大官?这辈子恐怕够呛!
“如此少年,国之栋梁也!今天伯伯便成全你这份心愿,回头我亲笔上书,保举你出任习学少官,入内学伴驾,如何?”洛螺捋须微笑,心想自己今日送郑鲸这样一个大大的人情,改日他该如何谢我?
“啊?”郑成张大嘴傻在原地,不过此刻之傻非彼刻之傻,他是真的傻了!
旁边的郭军浪等人都是郑家心腹下属,此时却个个低头咬牙,有攥拳入肉者、有浑身颤抖者、还有自掐自肉者,诸般不堪之状不一而足。要不是钦使大人是个外人,衙门大厅里恐怕早就笑翻一片、满地打滚了。
“我、我不去官学,我、我想家。”郑成吭哧了半天,总算给自己找了个适合身份的理由。
真是傻到家呀!洛螺暗自摇头,习学少官就是童子官,官阶一上来就是习学六品起,到了成年之后则自动转正同品官吏。这可是达官显贵家子弟们飞黄腾达的一条捷径,多少人家到处钻营还轮不到呢,这小子竟然拒绝?
不过他堂堂一个钦使自然不能和这傻儿一般见识,他微一转念,又微笑道:“无妨,我收到些风声,不久之后,京都会有一位少内候要来东卫边军历练,成贤侄便在这东卫随驾历练便是,到时候还可以和尊父郑郡时时见面,岂不是两全其美?哈哈,呵呵……”
郑成一时呆住,这个什么少内候就是未成年王子的称呼,王子们在十七岁时出京历练一年、然后回京行完成年礼再封侯一向是溱国王室的传统,只是让他装孙子去随侍什么王子哪有呆在郑家当东卫郡幕后郡守来得快活?
可是郑成的身份只是一个十岁的少年,而且表现得还如同一个傻到家的有障碍儿童,饶是他脑筋急转,一时竟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措辞来推托。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属下等代郡守大人多谢钦使大人拔举抬爱!”
郑成尚“小”,郑鲸又不在,此时按惯例厅内众位官员便代替郑家父子向钦使的大力提携致谢――虽然没有一个人清楚这钦使大人忽然吹得是什么风,片刻之前还把郑鲸的属官们骂个臭死,转眼间就送了郑鲸一个天大的人情。
时间过得飞快,白天一晃便过去。掌灯时分,郑成终于从琐务中暂时解脱出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和嗡嗡响的耳朵从兵器坊回到自己的房间。
点上鲸烛香灯,郑成顾不得休息,就抽出信笩来给父亲写起了信。
信仍是密码信,这次却格外地长。不过信上话语虽多,但是中心内容只有一个:你儿子绝不去当什么见鬼的少官。赶紧回岛,帮我把这烂摊子给推掉!
桌子上,天王青木玉和那颗的黑水晶挂件正在鲸烛照射下闪烁着或柔和或迷幻的光晕,映得郑成脸上光影斑驳。
郑成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忽然长叹一口气,放下了笔。
他有种预感,这次父亲恐怕指望不上了。自己这老爸虽说被自己撺掇着走上了争霸天下的道路,可是毕竟才刚刚起步。郑鲸从骨子里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官迷,说不定在他心里,官场上连升三级还要比打下一块地盘要来得更加开心得意呢。
他老爸郑鲸早就对郑成一个小孩子家却总是搞什么韬光养晦的做法感到不满了,一天到晚都盼着儿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这次要想他把送上门的晋身之路给推了,恐怕,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