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三天,清晨,冬天的海上又浮起了浓浓的大雾,天气湿冷。
前甲板上,关朔钻在鱼皮睡袋里酣睡正浓。这些天来,对于这块小小的甲板,关朔已经熟悉得就如同手心的皮肤一样了。为了不打扰静修中的师傅,他白天练功、挨打、吃喝拉撒都在上面,晚上再在甲板上绑一个睡袋一觉便到天光。每日里体力严重透支的他除了练功,几乎都在睡觉,便似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睡袋一般,看见那黑乎乎的鱼皮袋子比谁都亲。
后甲板上一团长毛海獭裘中,臧凡凡小嘴一嘟一嘟地,正不知在梦里和谁生着气,又或是使着小性子撒起了娇,两弯淡淡细细的眉不时皱上一下,在长长茸茸的海獭毛衬托下,显得尤其俏皮可爱。她身上光厚厚的海獭裘衣就裹了两件,一件颜色淡白,另一件纯黑。同是一个师傅的徒弟,前甲板死猪一样胡乱睡倒的关朔和她一比,就是个没爹疼、没娘爱、天天跟阿猫阿狗抢饭吃的野孩子。
郑成这几日闲暇多得打发不完,白天有的是时间吐纳和睡觉,到了晚上反而没多少觉好睡,一大早就醒了。恰好闭关近二十天的臧大肚子刚刚完成了那『如来神掌』的入门第一步修炼,爬出舱来找吃的。一老一小一个是武痴、一个是机关师,都对那壁虎怪原创、郑成改编的『如来神掌』有着极浓厚的兴趣,两人一拍即合,凑在船舱里,嘀嘀咕咕地就聊了起来。
臧达鲅嘴里咬着一条刚出水的鲜鱼,津津有味地吸着鱼的血肉汁液,表情无比地自然,嘴边还发出吱吱的响声。不知怎么的,臧达鲅闭关完毕后,发现自己不仅仅是饥饿,而且还对生鲜食品多了一种特别的渴望和兴趣。
郑成则望着他有些发毛,觉得身上有些冷。刚才醒来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皮裘加在臧凡凡身上的时候明明不觉得冷的。
“让一个人去修炼妖法,还是修炼冷血爬行类动物的妖法,我会不会有些太冒失了?”郑成心里暗自打鼓,只不过表面上看起来仍旧言笑晏晏,从这一点上来说,郑成的演技便要高过老臧。
臧达鲅很兴奋,谈兴极高。成少爷告诉他的法子果然管用,现在左手正好端端地安在手臂上,五指手腕动作自如。他这只左手安在手臂上,便和长出来的手臂一般结实有力。而心念转动之下,又随时可以和手臂脱离,最奇妙的是脱离之后五指仍然能够活动。据少爷说,将来练到一定程度,这只手还可以凭心意指挥在天上随意飞舞,甚至有一天可以载着一个人飞上天空,瞬息千里!
这简直就不可思议了!飞,带着一个人飞,这简直超越了臧达鲅的认知!要不是少爷在大事上的承诺口碑甚好,一贯言出必践,臧达鲅一定会对这种画大饼一样的未来半点信心也无。
不过倒也不用太操心未来的事情,现在他老臧就已经很满意了。身为一个传统武者,这几样特异的能力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清楚的很。远了不说,就想想几天之后那头老狼注定要在自己这只诡异的左手下吃瘪的情形,臧达鲅便会满意地抚着大肚子偷笑。
“少爷,你这功法为何叫『如来神掌』?神掌我懂,如来又是什么?”臧达鲅忽然问道。
郑成自然不会跟臧达鲅讲什么“真如世界,过去现在未来佛”,于是信口道:“这掌法乃一前辈高人所创,创时本无名。后来适逢一魔头出世,杀高手无数。一日高人忽至,只出一掌,数里外便取了这魔头性命。那魔头临死前仍不明白如何死法,只对手下喃喃道『我正吃饭,怎料眼前一花,一影忽至,如神掌之来,仓促不及……』。后来,这掌法便被称为『如来神掌』了。”
郑成来到这世上,唬人无数,早已熟极而流,此时口中简单道来,脸上表情淡然如风,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臧达鲅只不过是这大海上一名识得几个字的武夫,哪里看过什么武侠小说?此时听郑成说的有板有眼,自然深信不疑。郑成描述的高人越是简略,臧达鲅的想象空间就越大,一切细节都在头脑里自行补全,不由听得如痴如醉,一时呆住,只管幻想着那前辈高人『如来神掌』一掌毙敌的风范。只是不知他若知晓这所谓的前辈高人只是曾死在郑成手下的一只不入流的妖怪四脚蛇,却又会作何感想?
打断正在YY美好将来的人是不礼貌的,于是郑成便作高深状在一旁陪着臧达鲅发呆。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外面传来了臧凡凡一声惊呼。
臧达鲅动作最快,只见船帘一闪,身影便已到了舱外。要知道这船舱和他肥胖的身躯就有点像包子皮里裹着肉丸子,两者尺寸相差并不太多,这种情况下还能动若脱兔,老臧果然还是要比小臧小关高明得多。
郑成虽不练武,身体素质也不错,紧随老臧之后来到了后甲板。
后甲板上,臧凡凡正满脸惊疑地坐了起来,嫩脸、秀发还有裘衣的油亮长毛上都是水珠,就仿佛是在睡梦里被人一桶水兜头浇下一般。臧达鲅和郑成环顾四周,并未见任何可疑物事,一颗心顿时放下。刚才两个人虽在船舱,但是如果有些厉害的人或者怪兽之类出现的话,两个人尤其是臧达鲅不会连一点感应都没有的,所以想必是刚才海中一条大鱼扑了些冷水在小姑娘身上,结果把她淋醒还顺带吓了她一跳。
虚惊一场。
这时,关朔也爬出睡袋窜了过来,少年尚迷糊着眼、睡意未消,一连声地问他的师姐出了什么事。臧达鲅一看这个徒弟的身形动作,便知道二十天来这小子是扎扎实实地进益了,心里顿时一喜。
便在此时,离小船两米左右的水面一分,一头通体粉白的小鲸钻了出来。这鲸不大,从水面上看,体长超不过三米,喙短额宽,唇部厚而圆滑,双眼漆黑如宝石,额头肉嘟嘟的向前略凸。
这鲸头一仰,一股冰凉的水流冲口而出。甲板上四个人,臧凡凡有防水裘衣,臧达鲅身手高超,郑成伸手扯过船帘挡在了身前,只有关朔一时出于本能伸手去挡,结果由于关少侠功力有限,掌法还没到泼水不入的地步,被淋了个一身通透。
那小鲸在海面上直立而起,一边划水倒退,一边露出两排整齐细碎的牙齿,脆着嗓子叽叽嘎嘎一阵鸣叫,声音又亮又响,便像小孩子成功捉弄了大人之后嘻笑欢闹一般。
“白鲸!”郑成大奇。要知道溱国的海域并没有白鲸,只听说在獠国更北的海里面才有这种鲸。一头小白鲸怎么会跑到老脊滩边上来的,这里可从未听说过有白鲸出没啊。
“嘻嘻!师傅,你看,这鲸在跟我们闹着玩呢,鲸也有全身白色的呀?成少爷,这是叫白鲸么?还真没见过,它会咬人么?”臧凡凡毕竟是小姑娘天性,看见漂亮可爱的动物便打心眼里喜欢,又见这鲸鱼似乎喜欢跟人嬉闹,顿时便想伸手去摸,于是才有此一问。
臧达鲅没见过这种样子的鲸鱼,不过他听闻甚广,听郑成喊出了白鲸的名字,立刻想起了相关的传说,便道:“这应该就是头白鲸,好像还没长大。这种鲸只有獠国极北的冰洋才有,不知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听说这种鲸性子温和,很通人性的,看样子也确实不像有恶意。而且就算它想伤人,有师傅在这儿,也是不妨的。”
“小白鲸,快过来!”臧凡凡听师傅说不妨,立刻兴高彩烈地招手喊道。
那鲸不怕人,见到臧凡凡招手,施施然便向小船靠了过来,一边游,一边两只小黑眼珠滴溜溜地望着女孩儿,便像在打什么鬼主意一般。
郑成笑着提醒道:“凡儿妹妹小心,这鲸似乎在算计你呢。”
刚被冷水淋了一身的关朔也道:“这小鲸不是个好东西,师姐小心!”
“师傅,师弟,成少爷又欺负我!”郑成自始至终始终要喊臧凡凡妹妹。女孩儿拿郑成没办法,于是向两个最亲近的人寻求帮助。
关朔立刻双眼望天,一副什么也没听到的德行。刚开始的时候,关朔还对郑成开口闭口凡儿妹妹、关朔小弟弟表示过不满,不过到了现在,这称呼早已和『跳绳』的动作一样,被郑成训练得习惯成自然了。
关朔力弱势微,斗不过郑成也就罢了,臧达鲅这老家伙却也因得了郑成好处的缘故,居然一本正经点头道:“凡儿你错了,论身份地位,为师是成少爷的手下。论辈份长幼,为师敬成少见识非凡,也只敢和他平辈相称。如今成少爷叫你一声妹妹,已是太谦了,依我看,就是叫一声侄女儿又如何?”
还未等臧凡凡出声埋怨他师傅势利无良,那小白鲸忽然身形一转,圆滚滚的身躯从女孩儿的手边尺许之外溜了过去,接着把头往水里一扎,尾巴高高翘起,猛地拍下。
数尺高的水幕向船上兜头罩下。水幕过后,臧达鲅微笑着站立未动,郑成也笑嘻嘻地面向着臧凡凡挡在了她身前,两个人不知使了些什么法门,浑身上下滴水未沾。只有呆立一旁、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关朔被淋了个水流潺潺、雾气蒸腾。
“师傅~”关朔哭丧着脸喊道,尾音拖得老长。
小白鲸再次从数米外跃出水面,欢叫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