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一点遗留的或现存的有待解决的心理较量及整体的人生总结
叶维驾着车径直往海边驶。现在他需要大海。他需要平心静气地看看大海,需要踏上滑板穿插在各种高高低低的海浪中,他既需要在海浪的咆哮声的伴奏下尽情嘶吼,也需要一头扎进大海里去。
终归结底,他是需要找到能够为他所用的途径以宣泄、释放那些被抑制的情感,是需要用喜欢的方式去彻底感受得到一份好像等了几千年的,其甜美幸福独此一份的,不会有第二份的,错过了必然终身追悔空虚且死不瞑目的爱情所带来的幸福的感觉。
他深知他不像苏东坡那样“天涯何处无芳草”似的多情,在没遇到卢青之前,他的爱情对象已定了,那就是卢青,不会是任何别人。没遇到卢青也就算了,遇到了却抓不住就等于是自砍一刀留下了巨大的伤口却无处医治。
既然老天爷好心打算给他一份莫大的幸福而安排他和卢青相见,从而老天爷自有老天爷的道理,那么抓不住他就不能怨天尤人了。
如果大海满足不了他的需要,他就会去找能满足他需要的地方。他目前是铁了心要整理好自己。
此刻,他需要宣泄那些长期沉寂在潜意识里,在卢青确立了他俩之间的感情的那一刹那却又不知为何因之泛起的各种不和谐的情感,尽管这些情感是微动的,比如他总觉得他的精神里有一个声音总在拽着他,要他服从以前的那种远离人群,界外人似的孤独的生活——而反对他奋不顾身地奔向卢青以致带来无尽的世俗的牵牵绊绊,被迫费心费力地去处理许许多多不符合他本性的关系事务,被迫生活在与他的本性背道而驰的生活里,从而自己扭曲自己的本性,这是伤害性很大的事情,很危险;那股声音仿佛在说“你这是在把自己给扔进泥潭里去。那不是属于你的、不是对你而言可以称之为‘正统’的生活……”
叶维早就知道,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的丰富多彩并不亚于整个外部世界的丰富多彩。在外部世界里,比如一个政体里,政客们在决策某项了不起的决策时总会意见不一、相互扯皮,无论是多么正确的决策也会伤害到少数人的利益或者虚荣心,因而总有坚决反对的声音。
与此相同,在一个人做决策或者行动时,无论这个人的意识认为此决策或者此行动是多么利大于弊,其心理之中也有无数意见对立的势力在相互较量,也是一种你死我活的较量。叶维就是在这较量之中活了十八年的。他深有体会。
事实上,在外部世界里人们可以杀死自己的敌人,然而在心理世界里,没有一股心理力量能杀死另一股心理力量,最多是暂时打败而已。而败下阵来的那股心理也只是暂时沉到潜意识里去而已,待到时机成熟,它便会复辟,会粉墨登场,跑出来主导一个人的欢乐的喜剧或者痛苦的悲剧。
就叶维的心理体系而言,他知道每一个行动,每一次所见所闻以及所思所想,每一种固有的或者后天形成的心理力量,都在潜意识里装着呢,无论是那些他曾自认为是了不起的还是被压抑的力量,无论是曾经的那些令他骄傲的还是令他羞愧的行为,无论是那些令他愉快或者是痛苦的事情……也都一概在伺机而动呢,一旦时机成熟,一旦时机利于谁,那么这些力量谁也不会让着谁,都会争相表演,白热化斗争,都想压服对手。
就在遭到卢青屡次拒绝后的那一段撕心裂肺的日子里,叶维处于因对卢青的至深的想念即单方面的爱情产生的痛苦、挫败无力感等一系列情感所形成的、其伤害程度远远大于愉快程度的情感里,那时,他的心理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产生了一点儿微不足道、隐隐约约的反对他和卢青在一起的心理力量,反对他迈入一条自我伤害的道路上去。
当时,他毫不迟疑地压抑了这一反对他和卢青在一起的心理力量,然而这股力量已被他的潜意识记取了,已潜伏在潜意识里,正在萌芽、伺机而动。
的确,他当然意识到是因为他如果决定和卢青在一起,或者在当时来说是誓死追求卢青,则必然会走上一条与自己从前有所不同的生活道路,难免会花费青春岁月去做许多因为和卢青在一起而必须做的、扰乱他本性的、无法避免地会给他的本性带来负面影响的事情。
他爱卢青,要和卢青在一起,要使卢青不受伤害,那么只有自己受伤,然后自己疗伤。因为如此一来,前面等着他的就有很多他的本性不愿做,而又必须做的事情。
无论是叶维第一次向卢青表白时,卢青所说的他俩之间的环境差别,生活理念还是年龄距离,还是今天卢青的家人们所激烈强调的“不合适”,叶维都能理解他们说的确实不无道理。
要跨越这些差距就算并不难如登天,也要花一段长长的时间,这也难怪卢青的家庭长辈们不无远见地、坚决反对他俩在一起。
叶维很清楚,对于卢青的家庭长辈们而言,把卢青交给叶维无疑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甚至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多如牛毛的更好的选择。把卢青交给叶维,犹如是把他们的公主往火炕里推,或者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公主走向深渊而不拉上一把。
现在叶维的困难是,不让他的恋人受到伤害。
这说起来倒是容易。而事实上,他必须准备好,他必须调整好一切心态、力量、激情去做好这个,他在享受甜美的爱情所带来的盛大的幸福之际,还必须适应好一个新的社会角色。他越是充满激情地进行单方面的努力,那么卢青就越不会受到改变自己或者背离亲人所带来的阵痛。很简单,如果他和卢青在某些方面相距一千里,那么他们要相聚就须得跨越这一千里,不是卢青长途跋涉过来就是他穿越荆棘过去。如果他能采取坐直升飞机的速度更好。
夜深了。没有明月,只有满天繁星。
叶维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裤躺在一处幽寂的沙滩上,任海风吹,任星光洒。
如果是在一件平常的事件上产生的反对的心理力量,比如在决策一项经济问题的时候产生的反对的心理力量,那么叶维不会在乎。他会毫不客气地让这类反对他的主流意见的心理力量沉下去,不再理睬,他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理睬。
他每天一起床就要开始抉择,每天大大小小的至少要抉择百十件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可能引起蝴蝶效应而改变以后的生活,每一件事情在决策之后、在行动之时都会有反对的心理力量不息不灭——最多沉到潜意识里去,反正是存在着的。
以前,他习惯每个月清洗一次自己,力图不让自己的心理蒙尘、紊乱及肮脏或者产生其他的什么负面影响,他会想方设法找合适那些会使自己的心理蒙尘等的力量或情绪的宣泄途径,以张扬那些力量或情绪,使之尽量油尽灯枯地沉入潜意识里去。
他已在海水中宣泄掉反对他和卢青在一起的那一点儿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心理力量。他首先唤醒这一力量,其次帮助这股力量倾其所有地强大,使其最大限度地张扬。最后,让这股力量和其反对力量打一场理智与情感的消耗战,使这股力量承认失败而归于沉寂了。在宣泄掉这一力量之后,他又强烈地放任、感受了因卢青当众确立他俩的关系时他所激荡那份盛大的幸福激情……
他决定整体性地清理自己一次,好以最佳的状态面对卢青,面对将来。
他把自从有记忆以来的自己给清理了一遍,他想着从前的种种成败得失、酸甜苦辣……他发现并不是很吃力,因为他是清理过的,——该舍弃的大多数已舍弃了,很少一部分需要时间舍弃也在按计划舍弃。该留存、发展的,也都状态良好。
现在只是解决一些在新的状况下突然冒出的情绪而已。到父亲的死那儿他徘徊了一阵,但不是很困难便清理过来了。关于他和卢青的经历他花较长的时间去清理……正如那位青出于蓝的弗洛伊德的学生荣格所说:人在认识自己方面的能力,如同新生婴儿认识外部世界的能力,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叶维只能做他能做的。
在清理好自己之后。剩下的就是细节了。
他思考怎样应付卢青的家庭。首先是卢青的祖父卢远风。他算来算去,以两千万美金的资本,如果在证券市场上他以目前的、通常的手段最多能盈利一亿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