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更加暗了下来,于是志全在前,小春在后,一小步一小步地试探着往山上行去。凡有坑凹的地方,志全都停下来,拉着小春的手。终于上到山上,感觉不如先前那么暗了,还能朦朦胧胧地分辨出路的影子,便加快了步伐。穿林子,过草坡,影影绰绰的圣灵寺出现在前面。翘角飞檐,映衬在夜空中,如同剪纸一般精美。四周静得可怕,寺庙黑黝黝巨大一堆,更给人阴森凌厉之感。要在往常,小春断不敢来到这样的地方,即使有人一道也不敢。可今天晚上,却丝毫无惧,内心反倒流淌着一种新奇与壮烈交织的情绪。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挽了志全的胳膊。志全顿时止步,扭身抱住了她。相拥片刻,又捧起她的脸来,在她嘴上亲了一口。要不是须赶在慧净师父睡前叩开寺门,他们肯定会这样站着亲热好久好久。
越是走近寺庙,黑黝黝的巨影越是显得森严。小春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牵她手的志全感觉到了,将她拉过来,紧贴了她的身子。二人偎依着来到寺庙门前。
真要伸手叩门,又有些畏怯。村寨中人,谁曾夜间叩敲寺门?慧能师父从没遇到过。眼下他二人却不得不贸然去叩了。为安全起见,志全让小春退后,隐在暗处,先由他去叩门。即使在这地方,这个时候,他也担心会有人埋伏在附近,多一份戒心总非坏事。
嘭嘭嘭,叩了好几声,除了单调的门板钝响,什么反应也没有。志全只得嘴对门缝,一边拍了,一边呼喊慧能师父。这才有了动静,似乎是小门打开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向山门走近。然后出现一线火光,忽明忽暗。这时门内发问:阿弥陀佛,是何方施主?
听出是慧能师父的声音,志全忙说:是我,志全,前次来过的宗志全。
门闩响了,山门慢慢拉开,灯火的光亮顿时涌出来,将门前照亮。慧能站在门里,手持一盏有玻璃罩子的油灯,看见志全,又是一句阿弥陀佛。
志全改口,喊了一声立蓉姑姑。
这时小春才从黑暗中走出来,喊立蓉姑婆。
慧能闪开身子,说:请进。
二人进入山门,慧能返身把门关上,然后擎灯在前行走,志全小春跟在后面。
原以为她会问一问他们的,可慧能师父并不发问,好像知道他们来意似的。一直把二人带到她自己住房的外屋,这才把灯放下,让二人坐了,而她依然站着。灯光照着她的侧影,小春猛地发现,这位姑婆,其实身材相当好。尽管年过六十,身着宽大佛袍,仍看得到婷立的身躯和浑圆的肩膀,其年轻时的美姿,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时慧能师父问道:你们这时候上山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志全立刻从凳上站起来,一下子跪在慧能师父面前,说:立蓉姑姑,我们的事情暴露了,他们正到处捉我们,一时没有去处,只得暂来这里。
慧能师父躬身扶起他来,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叹气。她没有再说什么,又擎起灯来,说:跟我来。
志全小春跟在后面。穿过走廊时,看见一间房内透出灯光,还有说话的声音。直到走过去之后,慧能才说:是位远道来的居士,她们不认识你们。
一直把志全小春带到寺庙最后面的一间单独的小屋,慧能师父才说:就在这里息着,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东西。
她点燃小屋里一盏灯,临走时说:这里不会有人来,你们也不要往外走。
说完擎灯走了。志全和小春各坐在一张床上,显出几分拘谨。二人当然不会再有任何亲昵的举动,这是寺庙,是慧能师父视为神圣的地方。一旦来到这里,就有了一种庄严感。再经慧净师父曲曲折折往寺庙深处引领,他们就愈益沉浸其中。在来时途中的那些冲动,便规规矩矩蛰伏在了一边。何况,从另一方面说,慧能师父能如此收留他们,已使他们感激不尽了,难道还能以越轨之举来亵渎圣地么?大约慧能师父也对此深信不疑,才会如此放心地接纳和安排他们吧?
志武是第二天下午来到寺庙的。名义上,是再来商议重塑观世音菩萨金身的事,实际是来安排志全和小春离开。这时小春肚子已有一些反应,虽说不上疼痛,却很不舒适。志全将这事告知志武,志武说,他也正考虑到这事才及时赶来。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慧能师父住持地排下刚才发育的血肉之躯。慧能师父既不知道小春已有身孕,更不知道小春服过了打胎药。他们不敢告诉她。因此,志武在十分恭敬地见过慧能师父之后,便叫志全小春随后潜至山下,他先去将那辆破昌河开到山口来。
志武前头走了,慧能才把志全小春送出山门。寺庙中除留宿的四位居士,又来了几位进香的,都以为这年轻的一男一女,是今天才来的烧香许愿人。慧能站在山门处,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身影消失。表面上心如止水,内心却好一阵翻覆涌动。最后一切都结束在“阿弥陀佛”一句念语上,慢慢退回寺院深处。
志武已开着昌河车在山口等待。所幸二人一路下山也未遇见人。志武带着他们,绕了好大一圈,才去到对河镇街。他已吩咐小龙在镇街背后租好两间房子。寝室厨房一应用品,虽然简单,也算齐备,都是小龙去一一备办的。志武说,为了不暴露,二人这段时间都要呆在屋里,不要外出,每天所需的东西,由小龙上街采购时买了送过来。
志全对志武感激不尽,说他日后一定报答。小春的感激之情,更多流露在对志武叔的亲昵称呼上。
志武说,还不是说报答不报答的时候,眼下的关键,还是如何让这事平安过去。他相信,避开正在高涨的怒气与锋芒,以后就会好办一些。
志武说,他最初支持他二人的时候,绝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麻烦沾上他。既然麻烦来了,无论作为小春的叔叔还是志全的兄长,他都应该尽可能帮助他们。近段时间,沙场事多,确实很忙,但是再忙,也得想办法处理好这事。
志全小春连连点头。志武说到这个份上,二人心中更加踏实了。
志武安顿好他们,便又返回灵泉寨,仍像平时一样在沙场忙碌着。宗姓长辈们,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志全和小春如从人间蒸发了一般,突然就消失不见了,长辈们的计划完全落空,都感到莫名其妙,活生生的两个人怎么会来无影去无踪呢?连麻雀飞过也要留下个影子,两个人咋说没有就没有了呢?向志全母亲询问,志全母亲只是说,她也不知道儿子的具体去处。向小春父亲询问,小春父亲和他们一样茫然。
起初两三天,志才没有看见女儿,还没有什么,可紧接着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仍不知女儿踪迹,心里就不能不犯嘀咕了,渐渐就有担忧生出,如云雾般笼罩心头。毕竟是一直相依为命的父女二人,小春何曾真正离开过他一天?虽是女儿,却是家里的支柱。因此,女儿才是他真正的依靠、心中的希望啊!
当他刚知女儿和志全的事后,其气愤程度确实抵达顶点,哪怕就是宰了她,也难解心头之恨。可随着女儿的失踪,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才慢慢悟过来:女儿,于他才是至关重要的。比起这最重要的一点,其余一切都退居其次了。因此,当宗姓长辈再一次找他商议的时候,他一反常态,突然大声吼道:你们就不要再逼我了。
立清、立凯、定文几人,顿时惊愕,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他愤激地吐出第一句话之后,好久才又说:现在,连人都找不到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志才的心思已完全转向,长辈们想和他商量下一步如何对付两个乱伦叛逆者的话题,便再也无从谈起。甚至志才的语气中还流露出,小春的失踪,都是他们一起逼迫的结果。小春如果真有什么不测,他不可能不怨怪他们。
定文见志才担忧成这样,便转了话题说:怎么可能出事呢?你也不要过分担心,说不定哪天突然就回来了。
立凯说:出事也是自己找的,我看他们是……
话至此处,忽见定文向他挤眼,只得打住。眼看志才都这样了,何必再火上浇油呢?不要因此把志才逼急了,更不利于下一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