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见红蝴蝶缓缓展翅,沿着紫禁城那古老的皇墙根起飞。她姿态优美秀丽端庄,就像手拿令牌潜逃出宫门的高贵公主,毅然打破现实的禁锢,将要飞往一片独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在这片自由天地里,她在碧空尽情地舞蹈着,似乎想要寻觅一个舞伴,共同跳起柔美优雅的华尔兹。可她并不谄媚任何人,她素衣淡妆,在独属于自己的精神王国里狂欢。你瞧呢,城墙上的热情游客向她呼喊着挥手着,她回眸一笑,却并不曾停留下脚步,没有人知道她想要飞往哪里。而她的心灵世界里,没有都市人那不分昼夜的喧嚣与落寞,没有人世间杂乱无章的怒骂与争吵,更没有利益冲突与战火纷飞。她挥舞着轻盈的翅膀,平和而安静,累了倦了就落在一株含羞草上,然后以花蕊作枕花瓣为被小憩一番。试问一下,还有哪里能和她的世界相媲美呢!
她安静地穿梭在四合院的每一处角落,躲在竹窗外窃听着。听到炕头的小夫妻嘴角边温存的甜蜜话语,她捂着嘴偷笑。然后流连在墙角边的藤蔓与花架下,月季花初醒时的姿态,她细心描绘着。胡同口传来孩童追逐打闹的声音,她被纯真与无邪所吸引,便尾随而去。她喜欢这种自然淳朴的声音,乡村里报晓的鸡鸣声,屋檐外敲窗的细雨声,还有山间的小溪流那哗哗流淌过的声音,她都会逐一收藏在耳膜内。当她蜿蜒的身姿迂回到万里长城的烽火台上,渐渐往北京城的西北方向飞去,紧接着又闯入了我的眼帘。
我询问她将要飞往何方?她只说鄂尔多斯大草原。我惊喜道:“这么巧,我也是啊,何不结伴同行呢?”可她却说:“你身边有这么多同行的伴,怎么会孤独呢,可见你并不多么需要我。我选择孤身上路,不单欣赏沿途旖旎如画的风景,更是要追寻一位失散多年的灵魂伴侣!”
“可茫茫人海,谈何容易啊!况且你又不知道他的去向。”
“不试着去追寻,怎么会知道没有结果呢?即使生活再怎么无助,我们总要抱着一点希望,这样生活才会更有动力。”
我继续问她:“美丽的精灵,你能告诉我,究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爱情说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她站在玻璃窗外伫望着,然后说:“倘若真心喜欢一个人,你的心内必然是窃喜的,你当庆幸今生今世能和她邂逅,更会珍惜与她相伴的浅浅时光。至于能否相守到老,缘分天注定不可强求。当你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她脸颊边一颗不大不小的痣,可在你看来就如同眼眸边的爱琴海。然而海浪翻滚,惊天巨浪迟早会打翻希望之舟,结局注定是痛苦的,所以倒不如趁早摆脱得好。爱情如迷雾森林,你永远无法洞悉最真实的模样,既然命里无缘,不如悲喜随缘吧!”
我思虑片刻,耐心品味着她的话语,说道:“你的意思我懂,查老先生所著的《神雕侠侣》中,也这般细致地描绘过,‘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但我们既然想伸手去摘爱情之花,又岂肯罢休呢!”
“情花之毒皆因思念播种,所以会剧痛难当,若只顾一味悼念而无法自拔,岂不糊涂至极!”
“可是你呢?他既与你失散多年,为何还要执着地追寻他的足迹呢!”
“我……我亲手将他埋葬在大草原上,同时也埋葬在我的世界里。我不觉得自己孤单,反而愈发同情你们。我们的世界没你们复杂,我们精神自由灵魂充裕,肉体凡胎只不过栖身之所,死亡恰是精神领域的升华,我们将永远活在精神的王国里。至于说爱情,当然是若即若离的,如花海雾凇飘渺虚幻,可遇不可求。”说完,她纤细的脚趾飞离了玻璃窗,逐渐消失在我的眼前。
听到一声呼喊,揉着眼睛醒过来,叶霏霏继续摇动着我的胳膊,只听她说:“小韩,你可算醒啦,大家都喊你老半天了!”出神地望着车窗外,哪里有什么红蝴蝶啊,原来是个梦境罢了。可想到梦境里红蝴蝶所说的一番话,我不禁汗颜。请你原谅我,我没有第一时间想到你,反而在心底不断惦记着杜馨悦。我真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她为何非要瞒着我?如果坐在我身边的女孩是她,该有多好啊!我甚为抱歉地瞅着叶霏霏,和我这木头脑袋坐在一起,可真是委屈了她。
听到身后苗晓薇的笑声,我扭头去看,只见她和小陈就像度蜜月紧紧依偎在一起,时不时天南海北地聊着,两个人都神采奕奕的。可我却不是最好的旅伴,倘若杜馨悦在的话,或许霏霏会更加快活一些。可明明昨晚早早就睡下了,坐上长途汽车后却思绪沉沉的,瞅着天安门瞅着紫禁城,却不知不觉遁入了梦乡。想到这里,我抱歉着说:“霏霏,我们到哪里了?”
“瞧你这人,可真是的,怎么睡了一觉,跟个没事人一样,什么都忘了,坝上草原可不是你自己说的。”
“哎呦,我这烂记性,霏霏,实在对不住啊!”
原来汽车出了北京城,缓缓驶入张家口地界,难怪眼前会浮现连绵不断的古长城。是啊,踏上内蒙古高原,再往前就是绵延数百公里的坝上草原,汽车会打附近一带经过。出发前听叶霏霏谈起过,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草原上的景色,我顿时心生几分向往,就央求她到了坝上草原一定要记得告诉我。能提前望到这片美不胜收的草原景色,也算是大饱眼福,若非要赶往鄂尔多斯大草原,还真想驻足流连一阵子。
我回过神来,瞅着她嗔怒的眼睛说:“原来这就是坝上草原,霏霏,你再说说看吧!”
“这么心不在焉,你想谁呢?”我笑了笑,她继续说,“这里是张北坝上,去年十一节,我和我对象去了木兰围场偏北的乌兰布统草原。那里可是满眼的金黄啊,我还拍摄了好多照片,都在手机里呢。”她取出手机递给了我。我望到白桦成林牛羊结群,湖光山色戈壁荒漠,牧民挥舞着长鞭放声高歌,篝火旁人们谈笑着载歌载舞。她说:“我对象头头是道地讲什么帝王的狩猎场,我烦都烦死了,哪有心思听他那一套。哼,这么美的草原风光,我看都看不过来呢,谁听他瞎唠叨。”瞅着照片里他对象一脸木讷的表情,我微微一笑,心想可真是个刁蛮公主。
“就是痛痛快快玩上三天三夜都没啥问题,可惜我们去的不是时候,赶上那达慕大会和敖包会可就更热闹了。白天我们去拜访牧民,他们会向我们献哈达,夜晚干脆就躺在大草原上,陪自己喜欢的人数一晚上星星。哦,还有一种花,是当地牧民告诉我的。他们说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紫黑色藜芦,药用价值很高,制作成标本可以放在客厅里去邪祟保平安,据说很灵验呢!”
我盯着她看了起来,心想:紫黑色的花?这我倒是第一次听闻,果真如此的话,到了鄂尔多斯大草原,我倒要找找看!不管杜馨悦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忽然很想把这种花找到,并亲手赠送给她,希望可以逢凶化吉。就像那年在电影院里,将勿忘我送给了你。而这些年来,我确实没有忘记,更加不敢忘。
汽车依旧在路上奔波着,叶霏霏说得有些累了,忽然大声嚷道:“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人都有些困了,这旅途枯燥乏味的,小韩,你给大家唱首歌助助兴呗!”她一说完,我的脸霎时通红,心想:唱歌,这不是要我的命吗,霏霏啊,你不是存心捉弄我吧!是啊,打你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唱过歌。更何况我这铜锣嗓子,好像也不是唱歌的料,真不知当初你忍受得了,竖起耳朵听得那么认真呢?如今想来,真是惭愧啊!
全车人的目光向我投射过来,有跟着瞎起哄的,也有观望着的,最后夏副主编帮我解了围:“霏霏,就饶了她吧,你看他额头上的汗,冒的一颗比一颗大,可要当心他跟你急起来。”
“这次可以不唱,庆功宴上却不能不唱,大家说对不对啊!”谢昙扯着嗓子说。
我的神经松弛下来,连忙说道:“那好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心想到时候再说。
叶霏霏说:“那么可就这么定了,你若不唱,就是缩头乌龟!”
我很无奈,便想转移话题,忽然记起杜馨悦的那篇稿子,对她说:“霏霏,杜鹃妹妹的那篇稿子,如果换个题目,叫什么好呢?”
她想了想,说道:“干脆就叫《婚姻别话之夫妻双双把家还》如何?”
“嗯,是更具体了一些,但只是侧面反映婚姻的某一方面。”又接着说,“霏霏,其实婚姻在历史上可起着大作用呢!”
“你说说看。”
“比如汉朝初期的和亲政策。”
“可在当时看来,和亲是最大的耻辱啊!”
“但各民族相互通婚,其实促进了民族融合,是历史的必然。”
“可在蒙古人统一中原后,是禁止蒙古人和汉人通婚的,各民族间甚至还划分了等级。”
“倒行逆施,政权便不得长久。诸如昭君出塞文成公主进藏,都是民族融合最好的体现,当然我们是不能以偏概全。笼统地说,婚姻确实帮了历史一个大忙。”
“你又想说杜馨悦的稿子是吧,那你说取什么名字好呢?”
“是我多虑了,不管取什么名字,好文章就是好文章!”
“你呀,就会把她捧在手心上,当心跟人家跑了!”
“霏霏,你说什么呢?”
“当我没说!”
日头偏西的时候,我们到了呼和浩特。长途汽车停靠在一家极具地方特色的餐馆前,吃罢午饭稍稍休息了片刻,又踏上了旅途。夜幕降临后,终于抵达鄂尔多斯。位于大草原上的驻地,是可容纳四五人的豪华蒙古包,夏副主编预定了其中的十二座,我们今晚便留在这里过夜。苗晓薇和小陈新婚燕尔,自然受到特别的礼遇,最为豪华的一座,单独留给了他们夫妻俩。我和谢昙、武金豪,还有‘都市夜归人’的一位帅哥,挤在一处。舟车劳顿,谢昙冲过澡以后早早睡下了,武金豪约会女朋友出外未归,至于那位帅哥只顾得看电视甚少说话。我便出了蒙古包,徒步走到大草原上,取出手电四处探照着。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闪过,紧接着夏副主编的声音飘来:“小韩,你找什么呢?这么晚还不睡,是不习惯吗?”
“夏姐,你也没睡呢?”我熄了手电,对她说,“明天我们该怎么安排行程呢?后天可就回去了!”
“是啊,说好三天的旅游经费,却在路上花了两天,明天可不能浪费!”她理了理鬓角,接着说,“大草原上的夜风还真不小呢,看这漫天的星斗,明天准是个好天气。”
“夏姐,你骑过马没有?东北的长白山真有千年人参吗?”
“你打听这干嘛,况且这都什么年代了,哪里去挖什么千年人参?”紧接着她又问道,“你家里有人生病?”
“没,我随口问问。”我感慨着说,“往年出游都是我不在,没想到今年轮到了杜馨悦!”
“她如果不是相亲……”夏副主编忽然掩了口。
“你说什么,相亲?”我惊讶地问道。
“我可什么也没说,以后你自己当面问她就知道了!”夏副主编扯开了话题,“这次出游组织了一些特色节目,你可要积极参与哦!”
我轻声说着:“自然自然。”
我有些心不在焉,实在想不透夏姐为何要瞒着我,杜馨悦又怎么会跟相亲扯上关系呢。心想:她一定是陪着表妹去相亲,莫莉那天确实着急得很呢,就好像那一年我在姨妈家陪着表弟去相亲,只不过滥竽充数壮壮声威罢了。我尽量安慰着自己,可还是有一个声音告诉我,相亲的人是杜馨悦。我心乱如麻,别了夏副主编,直接回了蒙古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