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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每一街巷,每一花草,我希望他能透过我的眼睛,看见我所见的一景一物。如此,当我仰望天空时,他就会知道,我在想他。
——J·L
MIKE一直是看着她,从第一眼看见她那天开始。
他的手爱抚着她漂亮小巧的手——
“MIKE——”
每次听见她叹息似的轻唤着他的名字,他的心便会忍不住揪紧。
“嗯?”他梳顺她波浪般的鬈发,手指从她眉心、小巧的鼻下,滑到她说话的樱唇。
“如果我睡着了,你会不会叫醒我?”
“嗯——”不会,他笑了。
“好,因为我不能睡过头,班机是一大早的——”
现实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将头枕回枕上,紧紧地抱住她。方伶深深感受到他的无奈,小手也用力地抱住他。MIKE将自己埋在她发间,深深吸取她的气息。
“那正是我想要的。我要让你睡过头,这样你就走不了了。”
她睁开了星眸,眼波温柔盈亮,紧紧凝视进他的蓝绿眼眸里。
“你早上有接到一个没有声音的电话,对吧?”
“对。”他大致猜到她要说的了。他凑上去,用鼻尖摩擦她小巧的鼻尖,忍不住捕捉她唇上顽皮的笑。
“那是我打的。格格——”
“为什么不说话?”他轻抚着她。
“不敢啊!”她的小手从他的眉滑到他的唇。
“你本来想跟我说什么?”
她笑着说出本想玩闹他的电话内容。
“早安,先生。这是通知您起床的电话。”方伶的星眸闪着捣蛋的光芒,“我不敢闹你,结果就打电话去闹五二一室的人。”
“他们怎么说?”他纵容地笑着。
“他一直笑,还跟我说谢谢。我跟心怡挂掉电话时,大笑了好久。”
“顽皮的女孩!”MIKE低低地轻笑。
“早上我去跟你说再见时,不知为何,我好想抱着你。”她娇颜上的笑,变得有些落寞。
“你应该抱着我的。”他不舍地拥紧她,她用力地回抱他。他的内心激动不已,惊讶着他们心灵相契。
那时,他也冲动地想抱紧她。
一整天,他都在想,如果那时抱住她,命运将会如何运转?
“你知道吗?我早上离开后,一直祈祷能留下来,没想到它真的发生了。本来,我们是要在机场饭店下榻的,结果饭店计算机竟然当机,也没有足够的空房给我们。我们只好回来西华试试。
“奇迹似的,我们顺利办好了住房手续。我拿到我的房间号码时,一看是四○八,就忍不住在柜台前大叫出声。满脑子都在想,你还在不在四○六?五二一的那两个家伙很想认识你们,一看房间号码是一一○七时,脸都垮下来了。只有我高兴地欢呼,心里想着,哇——真不可思议!”
“对了。我们没过去PUB那边,你朋友他们会不会生气?”
游泳回来时,他那两位朋友曾打电话抱怨,怎么还没把她们带去PUB,让他们认识一下。
“不会,他们在那快乐得很。”
他温柔地吻她。
JOEY,我的JOEY。
只有今晚。
她和他同样地绝望与热情,同样地茫然与未知,同样地不舍与哀伤——
“JOEY,答应我。”他恳求地说着,“你会永远快乐,别让我担心你。答应我,说你回去以后,你会是快乐的,嗯?”
MIKE深深凝视着她大眼里的哀伤与不安。他低下头,绝望地吻着她,不停地祈求她。
“别让我担心你,拜托。”他浑身颤抖,用力地抱着她。
她忍住不哭,任他抱着她,就是不肯开口允诺他。
他声音破碎而哀戚地呢喃:“记住。你昨天可以是快乐的,那么今天也要快乐,到明天,你仍是要快乐的。后天、大后天,永远永远都是快乐的。JOEY,记住,记住好吗?求求你。哦——天啊!JOEY,说你会的,说——”
方伶咬着唇,强忍着心碎的剧痛,固执地不肯说话。他不放弃地一直恳求她,即使他的心早已碎裂成千万片,他仍温柔而绝望地求她。
终于,他听见她耳语的声音,声音破碎而不安,令他心痛得几乎窒息。
“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永远不会忘!”他怎么忘得了?他闭上酸涩的眼,再睁开,“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即使——你有了别的女孩?”她勇敢地微笑。
“不忘。”他心碎难忘。
“有了——未婚妻——”她的笑牵强而破碎。
“不会忘。”
“有一天,你结婚,成了别人的——丈夫时——”
“绝不会忘记。”她也会成为别人的了。
“成了孩子的爸——爷爷——”
她勇敢地绽出甜美的笑容,大眼里是强忍的盈盈泪水。
“嗯。以后,你要告诉你的孙子们——嘿——爷爷跟你说一个故事。好久以前,爷爷在关岛的西华饭店,遇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叫——”
“JOEY。一个很疯狂、很活泼、很快乐、很淘气的女孩。她会一直在我心中。永远,永远——”
“上帝,过了今天,我再也不要回到西华,这里有太多的故事,太多——呵——它是我的回忆了,只属于我的。”他拥紧她,闭着眼,觉得自己被残忍地抽离。他试着说服她,也同样试图去说服自己。
“JOEY。这世上有很多对夫妻,他们的另一半都不是他们的最爱。他们的最爱——一直在他心里、他灵魂里、他的回忆里——唉——JOEY,我们一定也可以做得到的。你——将永远留在我心里——”
方伶闭上眼,觉得好冷。九月的夏天为什么可以冷成这样?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轻吟出痛苦,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坐在床沿,背对着他,抬头看着百叶门缝深蓝的夜空。
他坐起身,心揪紧地看着她的落寞。
然后她静静地轻声开口:“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对吧?”
等不到他的回答,她站起身,走开了两步,转身面对他,大眼里全是忧愁与遥远的空洞。
“是吧?”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看她这样,他痛恨起自己的残忍和坦白,他深深吁出长气坐在床边,伸手将她拉回来。
“过来。”他将她抱在腿上坐着,拥抱着他最不舍的宝贝,试图让她明白他不得已的决定。
“我告诉你事实,因为我不想用虚幻而美丽的谎言欺骗你。你知道——过了今晚,我们能再见面的机会很小,小得几乎没有吗?”
他是一名美国空军,生活飘浮而不定;她是一名学生作家,日子单纯而安稳。
他不能自私地要求她放弃她所拥有的一切安定,跟随不安定的他,自私地要她许下不确定的承诺。
他不忍心也不愿。所以,他宁愿放手。
“回去之后,如果——如果遇见了好男人,你就跟着他——”
“我不要!”
她挣脱他的怀抱,固执而愤怒地瞪着他,他怎能如此残忍?
他又何尝愿意?光说出那未来的可能性,就几乎快杀死他了,她却不明白他的苦心。
他站起来,不顾她的抗拒,将她抱入怀中,急切地吻她。
“JOEY,我只希望你是快乐的。”
“即使——”她抬起头,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浅笑,“我成了别的男人的——”
他闭上眼,死命地抱紧她,说出心碎的话:“只要你快乐,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快乐!”
她笑了,绝美而哀戚,冰冷而远离。
“你知道吗?我很孤独,也习惯了孤独。要成为一名作家,她必须学会跟孤独相处,没有人知道那有多苦,苦只能说给自己听,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自己承受了孤独,却替别人编织一个又一个的美梦和快乐。可是,她还是只有自己,到头来都只有自己。”
“我知道,我明白。”他心疼她所承受的一切。
方伶看着他,笑中有泪,却逞强得不让泪落下。
“无所谓了,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她看向阴暗的窗外,好像她的人已飞离这躯体般,轻声叹息。
“JOSEPHINE是JOSEPHINE,永远不变。这世上,没有人爱我,没有人——”
“你永远不知道。”
他坚定的语气让她回头看他。大眼里满是疏离与不在乎。他叹着气,凝视着她的眼,宣誓般地低语——
“你永远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深深地爱着你,一直默默地爱着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绽放出一抹悲伤的微笑,摇着头,轻声开口:“是啊,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想再抱着她,想用吻确定她是真实地存在着。
他失败了。
她人虽在他怀里,心魂却不存在了。
不论他怎么尝试,她都将自己封锁在小小的世界里。静静地坐在床沿,不肯再回到他怀中。他无奈地躺在她身旁的枕上,看着她的侧影,她突然开口唱歌。他不懂其中的意思,但她悲伤的歌声却刺痛了他。
“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也不算太坏。偶尔有些小小的悲哀,我想别人也看不出来。即使孤单会使我伤痛,也会试着让自己——想得开——”
方伶清唱着莫文蔚的《爱情有什么道理》,每一个字都刻在他心坎里。
她唱完时,一低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躺在左侧,蓝绿眸哀伤而沉思,他的手圈抱住她。他看着她,她笑了。
小手捧起他的左手,贴合在他掌心,手指划着他掌心的纹路,然后在他掌心写了四个汉字——
我、喜、欢、你。
他的心揪紧,淌着血。她的小手包捧住他的大掌,轻声地开口要求他——
“MIKE,回去日本之后,写封信给我好吗?告诉我,你是想我的。不要忘记我,写信告诉我。”
到在黎明方伶来时,心怡第三次来找她之后,离开了他。
她回到和心怡合住的房间。走进了浴室,当淋浴的水洒满她全身无声地呐喊出心中的痛,泪混合着水珠尽情地落下。
她压抑着不哭出声,却哭得不能自已。她慢慢地滑落,整个人蹲在淋浴间,任水冲刷着她,她紧抱着自己,无声地痛哭着。
当她走出浴室,再次出现在心怡面前时,她已经整理好自己,擦去哭过的痕迹,用不在乎伪装自己。
她无言地收拾着行李,心怡也没有开口打扰她,径自收拾东西准备退房。
她收拾好了之后,走向阳台,拉开了百叶门,跨出去站在阳台上。
那个她和MIKE相遇的阳台。
她看着天空微笑,遥望着蓝绿色的杜梦湾和有着凄美动人爱情故事的情人崖。
风很冷,她却没了感觉。
她将这关岛的最后一幕,深深刻印在心海里,然后又对着这一幕轻声唱起《爱情有什么道理》。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她如泣如诉的歌声在杜梦湾传送着,也传到了他的心里。
MIKE伫立在自己的房里,站在百叶窗后,哀伤地凝视着她的侧影。
方伶唱完歌后,笑着擦去泪水,然后朝他这边看着。他知道她并没有看见他在看她,他将她的一切留在内心深处。
他一直陪着她,直到她转身回到了房里。
他却没了睡意,站在那,将她所看见的窗外场景也一并映入脑海中。
如果他够自私,他应该开口要求她的承诺。可是,他不够自私也不够勇敢。
他害怕在拥有她之后,最终仍要尝到失去的痛苦。
宁愿趁这一切都还来得及时,狠心地切断一切。
可是——来得及吗?
他笑得自嘲又无奈。
叩——叩——
他回头盯着房门好一会,然后才走上前。他透过门上的窥孔看见了JOEY的身影。
他拉开门的刹那,佯装出睡眼惺忪的模样。
她粲笑如花,像只飘舞的飞蝶进入他的房里,再次进入了他好不容易作了决定的心里。
“什么事?”
她回头高举着手中的立可拍相机,笑容甜美地要求:“我要跟你合照。”
“唔?”他揉着眼,一副爱困的样子。
她走过来,拍拍他的手臂,甜甜地撒娇要求:“醒醒嘛!快点啦!”
她给了他一个吻,又飘走了。将他房里的灯全打开,顽皮地模仿饭店柜台的语调:“早安,先生。”她推开百叶门。
“嗯,早。”他也跟着笑了。
“这是通知您起床的电话。”她蹲下身,压了直立灯的按钮。
他走过去,她一站起身,就被他圈抱在怀中。
她怔了一下,然后又举起相机,“我要拍照哦。”
他接过相机,看了一下,笑着站在她身旁,伸手圈抱住她,将相机高举,就要按下快门——
“等一下!”她突然大叫。
“什么?”他听得一头雾水。
“穿衣服啦!”她可不想留下限制级的照片。
他亲了她一下,这才乖乖地套上T恤。他们再次摆好姿势,按下快门,留下了他们最完美的合照。
随后她又要求他穿上军服,他拿着飞行装问她:“你要穿吗?”
“等一下,我要先拍你。等一下还要你去给心怡看你穿军服的样子。”
他照着她的要求,任她拍照,也任她拉着到心怡面前。她们一人一句地吹捧他的帅劲。
“我要穿!”她比比他身上的军服。
“好。”他倾身偷了她一个吻,这才脱下军服。
方伶兴奋地把手上的相机和钥匙丢在小桌上,在他的帮助下穿上了他的军服。
“哇——好大的衣服。”
她像个孩子,兴奋地甩着过长、过大的衣袖和裤管。拉着军服,她在房里走来走去。
MIKE靠在百叶门边,目光紧追着她的一颦一笑。他知道,她此刻的快乐都是装出来的,就像他也在武装自己那般。
看着她穿上他军服的模样,他的心既是骄傲又是爱怜。他不曾让人穿过他的军服,只除了她。
她走了几步——差点绊倒,她回头,就看见他靠在门边看着她。
他看起来好悲伤,好——不舍,与绝望。
他高举起相机,镜头对着她。她回过身,调皮地朝他行了个童子军礼,脸上是他最依恋的甜美笑容。
他按下快门,也将她烙印在心里。
刚才她就决定了,她要以最漂亮的样子跟他说再见。
所以,她借了心怡的相机,想为这一切留下些什么。
只是心中的恐慌依旧。在她出门时,她的夹脚凉鞋的带子断了,好像预言着他们之间的线也断了。
方伶抹去心中的不安,笑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她走上前,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帮她脱去军服。她举起脚跨出军服时差点绊倒,他抱住了她,她笑着回头说谢谢。
他却没了笑容,坐在床沿,抱着她低语:“这都得怪你!”
“什么?”她的笑容僵掉了。
“哦——都是你的错!”他重复地说着。
她不该这么美,不该这么吸引他,更不该让他——
爱上了她。
他心中的武装破除了。
他们再次拥抱亲吻,把握相处的最后一些时间。
“MIKE,写信给我,拜托,一定要寄信给我。”
“好,你也要写给我,写什么都可以。”
“不要忘了我。”
“我不会的,JOEY。”我的JOEY。
离别的时候来了。她给了他一只海豚图案的马克杯,自己留了一只,心中许下要让这对杯再次相遇的愿望。
他站在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地,他出声叫住她离去的脚步。
“JOEY。”
她回过头,他看着她,到口的话仍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一句——
“三个星期。”
“嗯,你答应我的,写信给我。”她给了他一个最美的笑容。
然后在他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
她的泪一直忍到飞机在机场降落的那一刻,才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公元二○○○年九月九日的早晨——
心,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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