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迪
许多朋友都希望知道我在最困难的日子里是怎么过的。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能活到今天,我那时并不懂得什么是活着,只知道活着是要呼吸的。可我知道什么是死——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凭自己的亲人怎样哭喊。死的情景是我在医院里看到的,我见过和我同住一个病房的孩子死了。那时我只有8岁,几乎不去想活着的事。但我已经朦朦胧胧地觉得活着不好:我要打针吃药,要做手术……这一切太可怕了。其实最可怕的还是孤独,还有夏天。家里没有电扇,妈妈上班前,让我倚着被子坐好。把一个盛满凉水的罐子放在我身旁,她说你要是热了就把手伸到水里。我守着一罐凉水过了一天又一天,每天都那么漫长,都让我不耐烦。我没有玩具,家里也没有收音机,只有一只马蹄表咔嗒咔嗒地走着,不慌又不忙。那就是我活着的声音。
我总是笑,苦笑。我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事,于是我就在父母面前装笑。我学会了忍耐,试着咬牙忍耐。因为书上说,人痛苦的时候都咬牙坚持。
我继续努力地活着,可是我的病情加重了。1976年12月22日,我做了第四次脊椎手术。此前医生对我的病情并不乐观,他们说了我会死去的几种可能:
1.肺炎;
2.泌尿系统感染;
3.褥疮——这是脊髓损伤的病人最可能死去的症状。
可我依然活着。我的生命力一次次粉碎了医生的预言。
很多年了,我总是给自己开处方,我知道怎么预防感染,我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
条件再差也要洗头发洗澡,晒衣服晒被褥。所有我能够得着的地方都擦得一尘不染。我会给自己针灸、注射、按摩,给褥疮擦药。我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好起来。
最重要的是,我学会了坚强。我像健康人一样穿着,虽然搬动双腿很费力,可我努力就能做到。我像健康女性一样打扮自己,整齐干净。指甲从来都是及时修剪。即使病在床上,也要挣扎着让自己整洁清爽。多年以后,我见到了山东省立二院神经外科主任张成伯伯,我童年时,他是我的主治医生。他说没想到我能活到现在,只是不停地说,乐观坚强是第一!
今天,我还是不断鼓励自己好好活着。我有快乐,也有烦恼,但是别人很少见到我烦恼的样子,我自己早就学会了排解。我让自己真诚地对别人微笑,不让自己因为病痛而变得古怪和叛逆。我从不这样想问题——为什么我有病而别人没有。病痛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把这痛苦再转嫁到别人身上。其实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或不幸,就好比出门遇到一座大山,你不能抱怨,只能想办法翻过去。面对困境抱怨是最无力的表现。我伤感但从不绝望,苦日子都挺过来了,好日子更要珍惜。我让自己豪爽直率,从不在乎别人怎样看我,但是我会检点或拷问自己,让自己正直正派大气。
我再也不孤独了,少女时代我就有了很多朋友。我喜欢很执著地做一件事,比如写长篇小说时,我会一连几个月不下楼。我也喜欢和朋友们在一起聊天,愿意请朋友们到家里来吃饭,在饭桌上,我和他们喝酒,黄酒白酒葡萄酒。我总是哈哈大笑,觉得活着真好。
心灵有约
当我们抱怨生活枯燥乏味,抱怨每天无聊空虚,甚至有些人因为所谓承受不了生活重负选择轻生的时候,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有的从未看到过阳光的颜色,却说着“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憧憬着这个世界美丽的色彩;他们有的从未听到过一个音符,却用心中的音符诠释出了慈悲大爱的“千手观音”;他们还有的因一场大病被夺去运动赋予一个健全人全部的活力,却用更深沉的笔端讲述了“我与地坛”的故事……
从海伦·凯勒到邰丽华,从史铁生到张海迪,是怎样的坚强造就了他们坎坷之后的人间大爱?面对这样的活着,那些身体健全却轻言放弃生命的人又该何等的汗颜?当我们遇到挫折委屈,当我们感到空虚郁闷时,不妨静下心来,听听海迪她说:“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