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地面湿滑,并且车速过快,转弯的时候,行川瞬间失去平衡,连人带车甩出车道,重重的摔在地上。
由于惯性作用,行川的身体擦着地面滑移大概四米左右。
沙子陷进腿里,划出一道约有五厘米的伤口,流血不止。行川用手按住伤口,超乎镇静的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萧萧发现行川没跟上,掉头看见这悲惨的一幕。她迅速把自行车停好。还没等萧萧开口,行川喘着粗气说。
“没事,别担心,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话音没落,萧萧边哭边用纸巾堵住伤口。
“川,疼吗?”声音撕哑。
萧萧的手被鲜红的血液染湿。
行川咬着牙齿,脑袋微微仰着,大口大口的吸气,但是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双手紧紧压着残留余温的路面,他乞求上帝把痛苦向大地传导,但是心中的上帝一直没有回答。
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行川的生命中只有三次。
他的另外一只腿瑟瑟发抖,雨水已经完全淋湿伤口上的纸巾。
萧萧用手撕下布带,裹住伤口。眼睛不止的流泪,眼眶红肿。
此刻,她是多么希望受伤的不是自己心爱的男人,而是自己。如果可以替换,她宁愿为行川承受一切痛苦。
头发全湿了,她弯下腰,轻轻吹着伤口,一缕发丝从眼角垂下,落在行川的伤口边沿。
雨水顺着发丝流到伤口里面,混着血液流出来。血水一淌出来,萧萧就用手小心翼翼的把它擦掉。多次重复这个动作。
每一滴擦掉的血水,都在萧萧手中挥发。在烟雨中弥散,融入雨滴。降落下来,汇成洪流,奔向大海。如此循环,滋润了每个地球生物。
雨仍下着。行川脱下外套,让萧萧披上。萧萧倾斜身体,遮住伤口。
行川默默看着,心中难免多了些杂感。
将近一个小时的暴雨后,天空放晴,烟雾四散。
山脚下,彩虹从小河两头翩翩浮升,最后连接在一起。
山洪的余音,雨滴下落的声音,草丛鸟鸣,……。像贝多芬《欢乐颂》的曲儿,回旋荡漾在整个山谷。
顿时,清浅谷生机勃勃。雨水洗刷过的植物和公路,从上往下看,自然清新。
同学找到他们,将行川送去医院。
行川回忆着这一切的一切。
他坐在雪地上僵硬的手指撩开裤腿。他触摸着萧萧那时静心呵护的伤口,手指无力的跳动了几下。
表面上看着没用多大力,实际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的按住伤口。
无论使多大的力,行川始终没有感到伤痕的疼痛。
假使旧伤口可以疼痛,宁愿是那种锥心的痛苦,行川这时也就不会引起因自我折磨而带来的无限遐想。
他拼尽全力回忆萧萧的模样。
依然的笑容,在漫天的樱花中,翩翩起舞,是那么轻盈,像春天的蝴蝶一般。
在花瓣上欢乐的跳舞,惊醒隔壁的花苞,刹那间,所有的花开了。吸引成群成群的蝴蝶飞来觅香,无忧无虑的跳舞,各种小昆虫追随蝴蝶的脚步,一同来了。
它们嬉笑打闹,自由自在。从一棵草的尖端跳跃到另一朵花的中央,然后从那朵花儿再跳到另一株草上。
别看它小,还抖落了今晨累积的甜露呢。坠落的露水,好似行川的眼泪,温日将它蒸发。扩散空中,每朵花儿和每只昆虫将之吸收。
昆虫吸收这聚集一生精气的晶莹后,它们跳舞的劲更足了。
每只昆虫的小脑袋里都装下一个小小的愿望,消解行川的愁苦,哪怕只是一丁点儿。
许许多多的一丁点汇聚起来,可以化成一片片弱弱下坠的雪花。雪花飘进行川眼里,融入他的心里。许久不经的荡漾,优雅重现。周围有欢乐的蝴蝶起舞,昆虫细鸣,使作陪衬。
当仅有的那粒雪水滴进心海的时候,荡开层层环绕的波痕,每条痕迹像之前经过的每个故事,无情的切割着行川的心。环环相扣,越陷越深,永无止境。
深不可测的深渊,门口写着。
“行川勿入!”
他看到了,听到了,也感受到了。可他终究还是去了。
深渊里面,搅拌机时刻不停的搅拌。唯一的能量供应,是行川痴情而产生的后果。
他在里面飞旋、激烈碰撞、转化。最后,只剩下残肢,和那些碎杂的记忆。
在涌动的深渊里面,行川找到了内心的自由和安宁。
这种收获,让他见到了萧萧美丽的面容。她看了一面,之后却没有回头。
行川注目着挺立的背影,长发披散在黑色的衣服上。她的双手自然而然的下垂,没有动一下。手指上的那枚玫瑰戒指在浓黑的夜里闪耀,如同宝剑的锐气,深深刺穿了行川的身体。
黑色衣服裹着如雪一样的肌肤。
雪花覆盖的无数细胞,仿似欢呼雀跃。似乎向行川传达什么东西,萧萧传达的某种信念点亮了行川心中的火把。
熊熊烈焰,释放出超乎寻常的温暖,令行川难以承受。
行川接受信号后,感受到了萧萧的存在。
他坚信萧萧一直存在。那次受伤,她还用身体为他遮住伤口,多么浪漫呀。
“川,出院以后,咱们再也不去环山了。”
萧萧如教育小孩一般的对行川说。
“萧萧,没事的。”
萧萧故作生气。
“你再去,我就不理你了。”
“好嘛,好嘛,不去了。”
“这就对了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那样的事让你担心。”
萧萧把被子向上拉了拉。
“别动,我去拿毛巾。”轻步走开。
萧萧拿来毛巾,去外面端来一盆热水。
她把毛巾放入热水里,手捂住毛巾。等了一会儿,她轻轻拨开行川前额的发丝,用拧干的毛巾来回擦拭。
“舒服吗?”
“谢谢……”声音哽咽,眼眶红热。
萧萧像一个慈母,悉心呵护着自己的孩子。
行川想了好多,过于疲惫。闭着眼睛,入梦了。
萧萧把水端出去,脚步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无声的爱情旋律,在沉重的病房中萦绕。
春日的夕阳,透过窗户,落在行川的睫毛上。
安然的表情,有规律的呼吸,坚强的黑发,微微起伏的心跳,…………。
萧萧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不知不觉,脸上泛起淡淡的润红色。
“你醒了。吃饭吧,有你最爱吃的‘鱼肉丸子’。”
之前和行川一起吃饭,萧萧发现他经常吃这个菜,便记下了。这次特地为他准备。
相信行川可以吃出特别的味道,毕竟是特别的人做的特别的菜嘛。
萧萧并不会做这道菜。她在网上查了资料,现学现做。
行川没有说一句话。因为此时言语已经失去了它所有的作用。
这个坚毅的男孩强忍住心中压抑的情绪,开始吃饭。
从小,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朋友的关切,没有珍贵的童年,没有优良的教育。
行川一个人独自摸索世界,慢慢成长,逐渐变得强大。
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包括深爱他的萧萧,可是那滴脆弱的眼泪终究还是出卖了他。
突然,行川对萧萧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在那里生活了十二年。
每天和同伴在泥地上玩耍打闹。没有任何学业压力,没有父母的唠叨嘱咐,但并不能说明父母对我没有感情,只是现实过于无奈,没办法。
这个时段,我就是个木人,没有思想,没有一切该有或不该有的东西。我不会抱怨,每天只会按部就班的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
后来,我在镇上读初中,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小镇上生活了三年。
逐渐意识到世界上还有‘不公’这种东西,诸多社会现象充斥着一个幼小的心灵。
书本上的自然科学和人文知识,我为之震撼。思想种子的萌发,让我开始学会独立思考。
这个时段,我的木性逐渐溶化,自己的思想慢慢成形。我不再纠结该不该得到的东西,而是‘人是什么?’。
当然,科学也深深吸引着我。我学会筛选要做的事,没有价值的事,我绝不做,这个潜意识影响了我很久。
在一个落后的小县城,我度过了三年高中。
其间,我懂了好些事。
在思想上,我力求不受高考形式的限制,仍然保持自由的思想。
这三年,是我发散思维和推理思维形成的雏形时期。看到一些丑陋的社会现象,我深思它的本质,追问自己。协调个人与外界的关系,逐步明确前进的方向。
我规划了人生,走的每一步路,都很踏实认真。
提炼了人生信念,精神不倒,思想独立,青春不悔,崇尚高格,自强不息。
这个时段,我磨去木性。自己的思想趋于成熟,变得坚定。知道该从人格、学习、思维、反思、和自我调节等方面去提高自己。
我认为,上帝给我们生命,只算完成了一件事的半程。剩下的一半,需我们去雕琢。
提高自己的道德水平,完善知识结构,充实文化底蕴。无穷尽绽放自己的生命,永远向着真善美奔跑。
萧萧感到惊讶。
“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无论生活在哪个阶层,哪种环境,只要依从自己的内心,都可以找到自己生命的价值。”
行川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萧萧一看食物弄脏行川的嘴巴,就用纸擦掉。
萧萧心中有好多话想说。但她知道此刻并不需要说什么,说了反而显得多余。
行川看出萧萧心里在想什么。
“萧萧,我知道你是用沉默的这种方式安慰我。不用你说,我也懂。”
萧萧听完这话后,感觉踏实了好多。
“川,听话,现在什么都别想,只管静心修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在一起,不会再感到势单力薄啦,一起加油哦。”
这个男孩说到关于身世的事,听起来好像和受伤毫无相关。
看来爱人之间的情谊,不仅可以消解因各种乱七八糟的事而带来的烦恼,而且还能去除痛苦。
以后不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行走,而是二人的牵扶旅行。
人生如漫漫长夜,没有话伴,将是一件悲惨的事,谁都不愿。
从这个角度来看,行川是个幸运的人,但不知道这种幸运能维持多久。
他想起一首诗。
“愿你有好运气,如果没有,愿你在不幸中学会慈悲;愿你被很多人爱,如果没有,愿你在寂寞中学会宽容;愿你一生一世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
“我虽然没有好运气,但我有一颗博爱的心。没有很多人爱,有一个萧萧足够。我不想每天睡到自然醒,因为梦想等着我去实现。”行川心想。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暖暖的。
看得出来,他对儿时事物的憧憬,现在已隐藏在与萧萧的浓浓爱意中,变成一种永恒的向往。
他强烈的感到,这种情感带有小贩的那种信仰,在简单平凡的基础上获得累积。然而在其他人眼里,却成了虚无缥缈的哀愁。
萧萧略有所思,起身向窗台走去。
放眼望去,阳台下面的草坪夹道间,家属搀扶着病人,走走停停。
小湖紧挨着草坪,鱼儿跳来跳去,湖岸的水草仿佛沉思。柔软的阳光洒在湖面,银光闪闪。宛如仙女的霓裳羽衣,那么轻盈自在。
湖的对面,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山。每一棵树木的影子向湖面飞来,山川在后退。山越是往后退,越是拉进萧萧和湖里的影子的距离。
偶尔还会,从远山之颠飞来一只燕子,落在窗前的合欢树上,叽叽喳喳叫起来。
这时间,室内通亮,萧萧白皙的脸看得很清楚。
行川静静的躺着,眼里倒映萧萧的背影。他把手抬到眼前,偷偷轻掠。清晰明亮的光线透过指缝,落在他的每一个细胞上。
房间里的一切,寂静中沉浮着药水的声音,“滴答……滴答……”
过了一会儿,萧萧纤纤的身体侧转过来,目光投向行川的秀丽的脸庞。
“外面的风景,美吗?”
行川面带笑容,左手指着窗户外面。
萧萧想了一下。
“阳光明媚,清新自然。”
即使窗外没有如言美景,萧萧也会这样说。
试想一下,一个病人若是见到如此淡然的景色,心情该多么愉悦啊。
行川虽不是亲眼所见,但可以从萧萧的言语里想象窗外的美景,这又是何等的幸福。
况且窗外,确实是阳光明媚、清新自然。这种存在的真实性,更是增加无限韵味。
若人的一生中,经过的每个地方,都是这样,该有多惬意呀。
萧萧移动脚步,缓缓向行川走来。她弯下腰,用手整理被子的折皱。
修长的手指,在被子上轻轻滑动。是多么的轻,力度刚好。
要是别人的话,行川可能会担心碰到伤口。对于萧萧,这种忧虑根本不会存在。这不是行川的主观意识决定,而是一种本能反应。
短短的几分钟,像是走过了大半辈子。如果以后都能这样,行川宁愿花五千年的光阴作为代价。
“那天,我听到余艺说你要回家一趟。”
“呃……,我不是不让她和你说吗?”说着,她用右手撩了下发丝。
“没事,再过几天我就出院了。”
行川把右手放在萧萧的左手上。
“离家久了,想回家看看。”萧萧说,眼神闪着。
“嗯…………”故作笑颜,行川继续说。
“是啊,人离家久了,抽些时间回去走走,看看故人。”
“我回家了,我不太放心别人照顾你。”
“你看你,说得像是离别的样子。”
“人家是担心你嘛。”
“我知道的,逗逗你。别担心,有旭日和余艺在呀。”
“好嘛。我不在你身边,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拉好被子。”
“记得了。”
“还有,还有,晨日升起的时候,让旭日或是余艺把窗帘拉开。别拉完,拉一半就可以了。”
“我会的,放心。”行川抽了一下鼻子。
“我就回去几天。”
“在南方,这个季节偶有小雨。带上雨伞和雨衣,别受寒了。”
“其实,有时候,想想淋淋小雨。这人啊,看尘世久了,会有些倦味。让雨水清洗一下身上的世俗灰尘,何尝不好?”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谁人都会有疲惫的时候,不是吗?过了一久,这种情绪就会被时间尘封在历史的角落里了。”
“这也倒是。”
“心里有什么纠结的问题,一定要告诉我。”
“没啦,会有什么事嘛。”萧萧好像蓄意隐藏什么。
“那就好。”
萧萧微笑着说。
“一切依旧,阳光灿烂。”
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再次闪了一下。
行川没往下问,心想“萧萧既然不说,有她的理由。”
行川太了解她了。
萧萧也知道他的川早看出来了。
但是谁都隐藏了。这种仿似清纱覆盖着的浅浅的谎言。无论是萧萧,还是行川。脸红的背后,是心有灵犀。
“我明天早上才回去。”
萧萧浅浅的说上一句。
“几点的车?”
“九点的。”
“坐列车去你家要几个时辰?”
“不间歇的话,也就七个小时。”
“有人来车站接你吗?”
“有的,我爸。”
“在车上,要小心。”
“嗯。”
“到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
“嗯……行。”
“记得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好的。”
“自从上次去后,……”
萧萧接话,“别自责。”
“要是伯父问起我怎么没和你一起去,你就说我有一些麻烦事,抽不出时间。千万别说骑自行车受伤的事,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善意的谎言,我会说的。嘿嘿。”
“哎呀,想起上次和伯父下棋的事,就不由得在心里佩服。”
“你这小水平儿,还想跟我们家老爷子玩。”
“放心吧,等我重出江湖,谁敢争锋?”
“哟哟,你还重出江湖呢?”不屑的表情。
“你还别不信。”
“信啊,怎么不信。上次我们回来的时候,爸爸还夸你有学习象棋的天赋呢?”
“伯父是个有智慧的人。”
“当然咯。”一副得意的样子。
“从伯父的书阁就可以看出来。”
“但是爸爸从小都没有强迫我看书。”
“那你后来是怎样喜欢上看书的呢?”
“这个,说来话长。”
“简明扼要的给我说说吧。”
“一次,我偶然溜进爸爸的书房,看到那么多书,当时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脑子里全是问号,那是很小的时候了,那时我都没上学。”萧萧饶有兴趣的说。
“后来,爸爸发现我偶尔会去书房,他偷偷把一些他看的书换成儿童读物。”
行川插了一句,“是不是童书的封面吸引了你?”
“嗯嗯,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精美的图片,心早就飞了。”
“飞到书中世界,发现了新大陆?”
“对的,在一二年级的时候,我看了《可爱的鼠小弟》、《了不起的愿望》、《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安徒生童话》、《伊索寓言》和《如果你要跟兔子交朋友》……这些,我印象比较深的。”
“逐渐长大,爸爸有选择的给我看一些书,但是如果我不喜欢,他也不强求。爸爸从来没有严制我的学业,这种教学方式看似放纵,其实一点儿都不是。正是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我的思想,像一首歌,像一首诗,自由自在的。”
行川听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