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卿的思虑固然比不得徐怀卿的多,却也显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二师兄,其实我今天冒险前来,确是有事要和你商量。”他说着将声音压得更低,并时不时抬头观察着上面的动静,“初时你对我说起师父到藏剑锋讨贼是用心不纯我还不信,可这些日子,却见师父登上掌门之位后,行为怪异,也不得不怀疑。”
“如何怪异法?”徐怀卿屏住呼吸,欲将师弟的话一字一句,悉数不落地都听进耳朵。
张思卿凑上去,小心翼翼地说:“师父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遣我和大师兄重回藏剑锋,帮他散布一句话,说飞鸿剑已被人夺走,夺剑之人是个年方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徐怀卿心下大惊,明白师父仍不甘心没抢到飞鸿剑之事,但他并不知道飞鸿剑已落入西域法师之手,便把夺剑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宋朝颜身上,此时他将谣言散播开来,定会有武林人士盯紧藏剑锋一带,无形中就如派了无数个眼线一般,只要宋朝颜一露面,八成是躲不过的。
心念及此,不免焦急难耐,可恨自己被关在这深谷之下,若是冒险逃走,别说能不能出去还是个问题,就算能出去,也从此担上了畏罪潜逃的名声,势必要被清理门户。可若不走一趟藏剑锋,也不知宋朝颜情况如何,又实在放心不下。
徐怀卿思前想后,决计将此大事,暂时托付给小师弟,这小师弟虽单纯质朴,总算心地不坏,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主意已定,即刻郑重地望向小师弟道:“我如今被囚于此,自知无能为力,去藏剑锋一事,还望小师弟多多留心,是非对错,自有分晓,只盼你能找到答案,莫要帮错了人。”
张思卿奋力点了点头,“二师兄说的极是,我与二师兄是一样的想法,倘若师父真如你所说,我断断没有助纣为虐的理由,师命虽不可违,我尽量帮那宋家避祸便是。”
徐怀卿听罢,甚为感激,他怕小师弟出来久了惹人怀疑,当即与之作别,直到目送他上了山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张思卿登上崖顶,收回绳索,脚步声去得远了。这时山洞之中突然转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说是老者,其实他的面目倒也并不怎么老,只是因为白发的原因,让人猜不出他的年纪几何。
老者来到徐怀卿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你的师父可叫刘伯生吗?”
徐怀卿回过头来,恭敬地向老者行了个礼,“晚辈和师弟的话前辈都听见了,却怎知家师名讳正是刘伯生?”
老者微微叹气,转身坐在大石上,“那就难怪你会被关在这里了。”
徐怀卿好生惊讶,“前辈认识我师父?”
原来自徐怀卿被送至崖底后不久,就遇到了一个在此隐居的异世高人,那高人使得一手精妙剑法,只是避世日久,竟不知时月,于自己的年龄亦是说不出来,加之平日里以有限的草根树皮为食,没有盐分,乌发俱白,缺少营养,更显得形容枯槁。
徐怀卿见其可怜,将自己的吃食与他分享,老人也不客气,来者不拒,吃了几天,倒不像之前那般憔悴了。为表感谢,老人传了徐怀卿一套剑法,徐怀卿依言而练,武功大有进境。
两人平日无事,经常折了谷中枯枝做剑,互相切磋,言谈却甚少,原因只为老人久不问世事,徐怀卿说什么,他自然不知道,也无心理会,时间长了,话不投机,也就干脆闭口不说。今日张思卿来访,两人谈起师门中事,没想到被这老人听了去,倒像颇有兴趣的样子。
老人的眼中一瞬间闪过一丝暴戾,随即又化为虚无,“别人我或许不记得了,那刘伯生,我便是死了也不会忘记的。整个嵩山派上下,只有此人狼子野心,他当掌门,我丝毫也不惊讶,因为论起阴谋诡计,没人是他的对手。”
徐怀卿心中大惊,没想到这与世无争的老人,竟对他嵩山派如此了解,便问:“前辈,难道是我派中人吗?为什么晚辈从来没见过您呢?”
老人仰天大笑,随即站起,当先而行,徐怀卿跟着他,走得两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座石头堆成的坟包前。
老人席地而坐,娓娓道来,“这里埋着的是我的夫人。”
徐怀卿躬身行礼,“前辈见谅,晚辈打扰了。”
老人目中露出赞许之色,一声长叹,接着说道:“我是你师父的师兄,名叫徐颖生,当年奉师父之命下山办事,途中救了一个风尘女子,那女子是被家人卖入青楼的,甚为有情有义,一直说要以身子报答我,那时我被掌门人内定为下一任掌门,身负重任,无法给她承诺,因此总是避着她,没想到她不离不弃,孤身一人东奔西走,追寻我的踪迹,我心下不忍,决定返回师门之时将这件事上报掌门,听候发落。谁想到此事一直被那刘伯生看在眼里,我刚回师门,他就向我发难,恶人先告状,还趁我不备,将我打落崖底。”
徐怀卿听到此处,啊地一声低呼,似是颇感不忍。
老人向他一笑,以示莫要惊慌,接着道:“这山崖下鲜有草木,刘伯生以为我掉下来就一定摔死了,因此也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我命大,跌落途中用手死命抠住山岩,堕势得缓,失去十个指甲,倒也保住一条性命。”
说着,他伸出一双手来,手指上十个肉球,的确没有指甲。徐怀卿不忍再看,只得转过头去,只是叹气。
老人全然不以为意,接着说:“我见无法上崖,只得暂且忍耐,这崖底终年不见阳光,没有果木生长,我吃得一些野草树皮,勉强度日,只待有朝一日,有人能寻下崖来,将我救起,这一等就是几个月,却始终没有人来。唉,这里是被人世和时间遗忘的地方,我终日浑浑噩噩,只留下一条命来喘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