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宁奇同桌坐的,叫侯喜喜。他比宁奇大几岁,但是学习极差,王慢先生的教鞭他没少挨。宁奇很同情这个侯喜喜,经常帮他讲讲题提提字,有的时侯还帮他做作业。侯喜喜很巴怜,宁奇隔三间五地拿一杆铅笔送一个本子资助他,这让侯喜喜很感激。侯喜喜无以为报,他只能为宁奇做保护,全班他最大宁奇最小,谁也不敢欺负宁奇。
这天放学走过骆驼桥,侯喜喜非要拉宁奇到他们家去。宁奇问:“到你家干啥去?”
侯喜喜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宁奇说:“你不告诉我我不去。”
侯喜喜没办法,只好说:“我爹弄回来好多鱼,到我家吃鱼去。”
宁奇一听好生奇怪:“你爹不逮鱼,哪里来那么多鱼?”
侯喜喜说:“渠里捡的呗。”
侯喜喜说得是实话。
官渠梢的人,人人都有吃鱼的命,只是看谁的运气好。大渠里鱼多了,免不了进小渠,有的鱼甚至能随波逐流游到田里去。等到淌完水关渠口的时候,鱼们凭借着灵敏的反应,挣死亡命往上游跑,要回到大渠里去。但是迟了,关了口的渠很快就干了,搁了浅的鱼只能卧以待毙,运气好一些的鱼,可以静静地窝在水洼里或者桥坑里,苟且生存下来。每当这时,淌水的人,田里干活的人,滩里放牲口的娃娃都有可能在漫脚的浅水里逮到大鱼,甚至在干涸的渠沟里捡到鱼。
有了这种捡鱼的绝好机会,便有人留这个心,在这个意,专门干这种省力而且得益的营生。这个人叫侯占山,正是侯喜喜他爹。
每年一到灌水的季节,他是最忙的人,成天在各条渠子上窜。只要他出了门,几乎没有空着手回来过,运气好的时候,他捡的鱼比在大渠里提罩逮鱼的人的收获还大。侯占山经常在人面前敞着口地日粗:“别看他捞鱼鹳和叼鱼鹰日能,他们照样是我老侯的手下败将。”
侯占山说这话有他的由头。这句话大致有两层意思:一是别看你们吆吆喝喝在大渠里闹腾,逮的鱼不见得比我捡的鱼多;二是别看你们逮鱼猴精猴灵,身怀绝技,我侯占山专门日捣的就是这号高人,让你们干气没说的。
侯占山这个人好力气,很勤快,也乐意帮助人,说起来算是个好人。可是村子里的人都看不起他,说他这号人只能相处,不能共事,没有谁愿意和他打交道。啥原因?就是这个人爱扯谎。
说起侯占山扯谎,也算一绝,好像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本事。他见了大人哄大人,见了娃娃哄娃娃,男人也哄,女人也骗,哄了个路断人稀。侯占山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煞有介事,而且谎话说得合情入理,不容你不信。说起来也日怪,有的人今天被人家哄了,捶胸顿足,咬牙切齿,发了誓言:“谁要是再信侯占山的话谁就是龟孙子”,“从今往后,侯占山让我背金条我都不信”。可是没过上两天,侯占山的一句谎话,照样哄得他屁颠屁颠的,回过头再吃后悔药。在骆驼岗子,侯占山哄人的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笑的话题,反正大家都受过骗,老鸹不嫌猪黑,一说一笑了事。有人给侯占山下了个结论:“侯占山的话,掺到屁里头都找不着。”当然,人们也没有忘了给他起一个好听的绰号,都称他“侯谎溜子”。
说起来,侯谎溜子日捣的最多的就是捞鱼鹳李金锁。
有一天,李金锁正在退水渠里逮鱼,侯谎溜子慌慌张张跑过来,站在渠上喊:“嘈!捞鱼鹳,鱼当紧还是牛当紧?”
李金锁一听,问道:“咋啦?”
侯谎溜子说:“我刚从滩上回来,你们家的大花牛陷在河滩的烂泥里,现在只露出个牛头,去迟了就完了。”说完,头也没回走了。
李金锁一听,估计这狗日的又在扯谎溜屁,照样逮他的鱼。可是,有了这句话,心里总是放不下。他知道他儿子早晨确实把牛赶到河滩上去放了,河滩上确实有许多烂泥滩,也有过牲口陷进去死在里面的事情。想到此,他提罩上岸,吆喝了十几个逮鱼的人,呼呼啦啦往河滩上跑去。来到河滩一看,不但没有大花牛,河滩上一头牲口都没有,放牲口的娃娃早把牲口赶回家吃饭去了。李金锁调转头往家里跑,进院子一看,大花牛在圈里站着。李金锁气急败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一跺脚骂道:“侯谎溜子,你婊子养的不得好死!”
过了三天,李金锁蹲在退水渠上看鱼,侯谎溜子溜溜达达走了过来。李金锁一见就是一肚子气,骂道:“那天让你狗日的把爹们哄了个好,今天你再扯个谎,爹们要是信了你,你的鞋脱到哪里爹们给你提到哪里。”
侯谎溜子一笑,说道:“那是跟你闹闹笑话,你还当真了。今天不说扯谎的事,咱哥俩说点正事。”
李金锁说:“你狗日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能说出啥正事?”
侯谎溜子正色问道:“老嫂子都快临月了,挺着那么大个肚子,你还让她割糜子,你个贼驴有良心没有?”
李金锁说:“那是她自个愿意去,我又没使她。哎!你怎么知道的?”
侯谎溜子说:“刚才我从芦草沟路过,看见几个婆姨和你的婆姨坐在糜子田里,几个婆姨不知道围住你的婆姨干啥,骂着喊着不让我过去。”
说完,他又把话题叉开:“今天渠里上鱼了没?”
李金锁听他问鱼,含含糊糊回答道:“嗯,上了。”
侯谎溜子又问:“上的多少?”
李金锁随便答了一句:“不多。”翻身提起鱼罩回了家。
李金锁放下鱼罩,慌慌忙忙向芦草沟跑去。婆姨坐月子就在这一两天,听刚才侯谎溜子说,搞不好是把娃娃养在田里了。田里养娃娃的事,对庄户人来说是常事。
李金锁来到芦草沟,婆姨刚刚把糜子割完,准备回家。再看周围,哪里有什么几个婆姨,鬼都没有。他知道又一次被侯谎溜子哄了。
婆姨问他:“糜子都割完了,你来干啥!”
李金锁没头没脑的骂了一句:“婊子养的,不得好死!”
婆姨一听,以为是在骂她,扔下镰刀,向李金锁扑来:“祖奶奶一天苦了家里苦外头,放下铲子拿锄头,你成天蹲在渠上,还嫌不自在,你卖的什么狼牙,骂的什么人?你给祖奶奶说清楚!”
到了这一会,李金锁连插嘴的工夫都没有,怎么能说得清楚。明知道自己理亏,任凭婆姨在自己身上捶打着,横骂着。忽然,婆姨“妈呀”一声,蹲在了地上,她的肚子疼开了。李金锁着了急,赶紧把她抱到糜子堆上坐下。这一回是真的,李金锁的婆姨真的把娃娃生在了田里。
渠里不上鱼的时候,李金锁显得比较悠闲。这一天他正悠闲地转悠着,迎面碰上了侯谎溜子。前面的失意他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他主动开了腔:“嘈!侯谎溜子,你再给爹们扯个谎。”
侯谎溜子脚步都没停,匆匆忙忙从他身边走过,边走边说:“爹们碰上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哪里顾得给你扯谎呢!”说完,头也没回,向前跑去。
他李金锁哪里知道,这个匆忙离去的举动,本身就是扯谎的开端,很容易的便达到了让李金锁感到好奇的目的。果然,李金锁紧追几步,拉住他的衣裳尾巴问:“像你这号鞭杆子讨吃还能遇上好事?啥好事?说给爹们听听。
侯谎溜子说:“好事说给你,尽成了你的好事了,不能说!”
侯谎溜子越是不说,李金锁越是着急,他索兴抱住侯谎溜子说:“你说不说?你要是不说,爹们今天就不让你走。”
侯谎溜子显得很无奈,对他说:“我说是可以的,但是你必须得给我赌个咒发个誓。”
李金锁说:“你说你说,到底是啥事,我敢给你赌这个咒。”
侯谎溜子说:“条件很简单,我对你说了之后,第一不准你对旁人说,第二不准你劈我的腿子分我的油水。”
李金锁说:“你说,我答应你。”
这里原本就他们俩人,为了保密,侯谎溜子还是附在李金锁的耳边说:“早晨二道渠上了口,我从那里路过,看见二道桥的桥坑里窝了一大坑大粘鱼,没家伙捉也没家伙拿,我赶紧回来拿了家伙逮鱼去。千万别对人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