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任天白醒转过来,抬头看看天上,天色还未明亮,月亮已在西边天际,东边隐约露出一抹鱼肚白来,看来再过半个时辰,东方就要红日喷薄而出,此刻身上疲乏之感尽数消褪,连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也都干了,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四下瞭望一番,见前面不远,一座道冠坐落在这山峰之上,这华山也是他常来之地,自然认得,知道自己此时是身在云台峰上,远处茫茫关中大地一片沉寂,一条明亮的带子在黑夜里横亘在大地之上,任天白看了片刻,伸手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猛的踏前几步,离着山崖只剩一尺之遥,只要再往前一步,立时就坠入山下深不见底的无尽黑暗之中,从此也就不用再受人种种羞辱!
“你还犹豫什么?只管跳下去,一了百了!”
任天白心意虽决,可真要从这险峰峻岭上一跃而下,多少还有几分踌躇,刚抬起脚来,鼓足心里勇气,闭着眼睛就要踏出这一步,忽听身后有人怒喝一声,声音听的极为耳熟,急回头借着月光一瞧,就见山道上站着一男一女,女子约莫四十岁出头样子,柳眉倒竖,杏眼含怒看着站在悬崖边的任天白,一身素白衣裳随风飘荡,虽已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可那份姿容仍在,就算是跟二十岁的小姑娘比起来,也毫不逊色!身后站着的那位男子,也差不多四十多岁模样,眉眼清秀,胡须修整,尤其是那一双手,手指修长,显得颇为洁净,比许多女子的手指都要洁白许多,一脸恭恭敬敬模样垂手侍立!
“九姑姑……”任天白一见这女子,心里压抑的委屈登时潮水一般冲了出来,一转身跪在那女子面前,放声大哭,这两个人他非止是认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的亲生妹妹,任天白的亲生姑姑,说是姑姑,可似乎比自己父亲还疼爱自己,只是从小极少来家,每年不过见一两面,他自幼都是以九姑姑称呼,至于自己姑姑叫做什么名字,反倒十分模糊,也不放在心上。九姑姑身后那男子,任天白也不陌生,自己从小就见他跟着自己姑姑来往家里,只知道自己姑姑有时候称他为胡总管,也有时候称为胡先生,似乎是替自己姑姑照看什么生意的管家!
“你还有脸叫我姑姑?”九姑姑上前一步,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下打的极重,任天白脸颊顿时红肿起来,看的那位胡总管脸上一动,似乎想要上来劝,可看了一眼九姑姑,又忍住不言,只是面带哀怜摇了摇头!九姑姑更是怒道:“你爹英雄一世,没有你这种不成器的儿子,你要死就去死,你爹的大仇,也不指望你来报!”
“姑姑,我……我错了……”任天白被九姑姑这一巴掌倒是打的清醒几分,捂着面颊道:“可我现如今,如何能替父亲报仇?先不说杀我父亲的,是江湖上闻风色变的潮信楼,就算是个市井泼皮,我也打人家不过!至于我父亲那些故旧,如今躲我还躲不及,我……我除了一死,还能做什么?”
“你就这点出息?”九姑姑听的脸上又是一怒,刚扬起手来,见任天白面颊高高肿了起来,扬在半空中的手掌顿时一软,口中仍是怒道:“一个潮信楼,就能让你怕成这样?你既然一死的心都有,难道还怕不能为你父亲报仇?”
“我是想给我父亲报仇……”任天白摸着自己面颊,有些埋怨道:“可我现在,连吃饭都艰难,如何能给我父亲报仇?程家连婚都给我退了,还有那位马公子,处处给我难堪……”
“区区一个马公子,也值得你跟他去计较?”九姑姑嗤笑一声道:“至于程家的那位姑娘,只要你想娶,自有姑姑给你做主,可你如今大仇未报,娶了她又有什么益处?难不成你只想一辈子在这华州城中耕种为业,老此一生?要是这样想,你还是早些从这山崖上跳下去的好!”
“我不跟他们计较,可耐不住他们跟我计较!”任天白看了一眼自己姑姑,有些没好气道:“你是不曾见马公子那副嘴脸,我要有一天会了武功,必然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真是好大的志气!”九姑姑看着任天白只是摇头,可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儿,并非没有雄心壮志,只是陡遇家变,一时间还转不过那个心思来,伸手在怀中一掏,向着任天白道:“亏你父亲能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就你这德性,怎么跟你父亲那般豪气干云相比?多少大事等着你,却跟一个纨绔子弟生闲气?过来,把这丸药吃了!”
任天白看着自己姑姑手中一个不大的木头盒子,不禁皱了皱眉头,自己这个姑姑什么都好,对自己也是视若珍宝,可自打自己记事起,每隔两三年就给自己一丸药吃,他也曾问过自己姑姑,只说是自己幼年时,体弱多病,九姑姑唯恐他养不活,这才遍寻名医,配了几丸丹药,吃了能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今天这一颗,算起来已经是第八颗了,不过这些丹药也着实有效,自己自从懂事,连咳嗽伤风这等小病都不曾生过,就是这些丹药味道太过奇怪,有些入腹如火,有些又跟吃了一丸千年寒冰一样,更有些服了之后,全身上下好似都有滚水涌动一样,总要折腾个三两天,那滋味才会慢慢散去,今天这一颗,又不知道是什么异样感受!
“赶紧吃了,这丸药开了盒子,至多能放半个时辰!”九姑姑打开木盒,里面又是套着一个玉盒,再打开玉盒,露出蚕豆大一粒丹药来,任天白离得稍近,就觉风中一阵淡雅香气弥漫开来,身上跟着便透出一阵说不出的舒服!刚要伸手去接,九姑姑手腕一避道:“张口,你手上尽是灰土,也不怕脏了丸药,走了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