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渊的情况,的确如云翌臣所言,一时半会死不了,可显然也不适合用“好”字来形容。
虽是独占一间牢房,且周边都无人关押,还算清净,但一样的阴暗湿冷,却是与其他牢房无二。
大祁有战神之称的大将军衡渊,谋划并解救多罗前任君主夏子渠,放走多罗大公主夏盈,通敌卖国,被关押大牢待审。这个消息,成为了大祁近日爆炸性的话题。
先前衡渊为报家国之恨,苦苦攻下多罗,今日却突然倒戈救了仇人。若是有明眼人理出这最深层的自相矛盾之处,想必一定会觉得大将军此事定有冤情。
然而大多数人们从不在意真相,他们只想听到有趣的,劲爆的消息,然后再聚一起互相求同就好。
只图热闹,不求真实。
有传大将军先前胜仗归来,野心太大,没能从皇上那里捞到自己想要的好处,于是利欲熏心被多罗贼人收买,才干了今日的蠢事。
还有传,大将军被多罗大公主夏盈的美色迷惑,又害怕夏盈被皇上收入后宫,于是策划了这次逃亡。想不到夏盈心机深重,还唆使衡渊救出了自己的父亲。事成之后,父女两人抛下衡渊逃走。
无论是什么版本,没有一个站在大将军衡渊的立场上说话。这个离开国都多年,奋力为国征战的武将,竟一时陷入这种势单力薄之境。人民热情相迎,众人爱戴拥护……先前战胜多罗回国的情景仿佛还如昨日般清晰印在脑海,今日的衡渊却从如从云端坠入深渊一般,奄奄一息,孤掌难鸣。
从那日事发,到后来将军府被围,再到此时关押大牢,这一切都太过于快,快得异常,让衡渊充满疑虑。
幕后推手是谁,他始终难以想出。更可笑的是,皇上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打算。名义上是关押待审,名义上他只是有嫌疑,但种种迹象都表明,皇上不打算再深查此事,他的罪名几乎已经坐实。通敌卖国,多大的一顶帽子,一旦扣在头上,诛个九族基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如此之狠。
那一日,衡渊回到凤城,见到整个将军府被凤城侍卫军密密包围,一颗心就已凉了大半。待侍卫军队长见到衡渊后,立刻发出捉拿衡渊的口令,并说出了,“如有违抗,杀无赦”的七个直击心底的字。衡渊的整颗心整个人,彻底发寒,透彻心扉。他命令吴风立刻趁乱逃走回去和吴擎等人汇合,找准时机来救他。接着,便抽出随身佩戴的宝剑,出了手。
才为韩叶耗费了一半内力驱毒的衡渊,显然不敌众人的持续围攻,最终一身伤痕,被捉拿入狱。
关进狱中之后的日子里,衡渊的一张脸幽冷如寒霜,彷如再也不会放晴。
他从小被父亲言传身教的为人臣的诸多道理,一直以来所坚守的大可舍身为国的信念,被彻底击得粉碎,连灰都不剩。一人每天面对着冰冷的栏杆和黑墙,有的答案在他脑中愈发清晰:战事毕,无外忧,功高盖主的无用之人,怎会有好结果?他唯一庆幸,自己没有早早娶了韩叶,不然那个无法自保的女人一定会被他一同连累,他皮糙肉厚身经百战还能扛住折磨,可是韩叶一定是经受不起。好在,他保住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唯一一抹柔软。
衡渊此刻正想着,细碎的脚步之声响起,且越来越近。
一袭青色长裙出现在衡渊视线之内,衡渊本是坐在牢房的角落之处,却在看到青色的裙角之时,震惊地瞬间站起。
衡渊的眼神本是惊喜和愕然,却在下一瞬很快转为浓浓的厌恶。
夏迟没放过衡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她只觉得呼吸一滞。好在,心不再痛,想必,是痛得麻木了吧。思及此,夏迟微微一笑。
衡渊已将眼神转开,似是没什么兴趣与她说话。
于是夏迟干脆主动开口,“衡渊,我明日就要进宫完婚了。今日来看看你。”
衡渊依旧不发一言。
夏迟无所谓地笑笑,眼神却是冷硬了起来,她接着说,“你一定想知道,这次为何会这么快败露吧?”
夏迟的第二句,无疑如一个重磅炸弹,将衡渊眼前的迷雾瞬间炸散。他如鹰的视线急转至夏迟脸上,沉声问道,“是你!?”
咯咯的笑声在空洞的走廊回荡着,明明是温软好听的声音,入耳却让人觉得阴冷至极。
“不错,是我。我早就知道我姐姐要做的事,顺水推舟告诉了韩叶。我猜她一定会去做些什么,也猜你一定会为她做些什么。事实证明,我都猜对了。”
衡渊的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目眦欲裂。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或许夏迟已经死了无数次。
“你看,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外貌手段和智谋,完全配得上你。可是你,或许今日才真正了解我。”夏迟幽幽说着。
“越了解你,我越觉得恶心。”衡渊冷声回道。
“没关系,衡渊。你怎么说都没关系。我知道,你们不会再给我解药,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夏盈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凉,“上一次,韩叶送来解药给我,我就知道,她是来示威的,她就是想要让我看着她是怎么赢到最后,你们又是怎么永结连理。可是我根本不想看,刚好天助我也,有这个让我可以借势的局,我就要好好利用一下不是么?”
“不惜以自己的亲生姐姐和父亲的生死为代价作局,你还真是个披了美人皮的恶鬼。”衡渊讥笑道。
“呵,你又看不起我了?你不知道,我还为了这次来看你,花掉了我所有的珠宝银钱。衡渊,我如此爱你,你到今日都不打算回头?”
衡渊冷言道,“回头?我从来没打算多看你一眼,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夏迟闻言大笑起来,她笑了许久,直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才堪堪停下。用素白的绢帕轻拭去泪珠,夏迟又说,“没关系,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衡渊,我不能决定你的生死,但是……就这样吧。”
说时迟那时快,夏迟单手一扬,细微的红光一闪,衡渊只觉得这道红光飞速向着自己的方向冲来,他条件反射地躲避,红光却像是长了眼睛,跟随着他移动的轨迹,打入他的受伤的皮肉之内,细微的疼痛后便没了其他感觉。
衡渊面色阴沉,看向红光方才飞入的伤口,那里没任何异常,仿佛不曾被击入那古怪的玩意。
“夏迟!你对我做了什么!”衡渊大吼一声,疾疾逼近栏杆的方向,他恨不得将夏迟就地正法,却被栏杆阻住了攻势。
夏迟早就退后,她双眼极为认真地看着衡渊,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衡渊,这或许是我此生送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礼物……就此作别。”
说完这话,夏迟果断离去。
随着周围回复清静,衡渊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方才袭入红光的伤口,他甚至感知不到体内有任何异常,任何异物。这一通寻究未果,他正打算起身回到床榻稍做休息,却突然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瞬间倒地。
衡渊的昏厥,没人知道,也没人察觉。
却不想,约莫两个时辰后,黑沉的夜幕下,阴暗的牢房处,火光四起,惊起了无数酣睡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