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寒冷刺骨,仿佛能将血液直接在人体内冻成冰块。思思的巫师长袍是丝织的,轻软单薄,完全不足以抵御寒气。
幸好她有寒冬之戒。
这枚金色戒指的边缘闪烁着淡蓝色冰霜光芒,柔和却又明亮。温暖的感觉自戒指和手指的接触部位扩散开来,直至全身。尽管耳边凛风呼啸,巫师却半点感觉不到寒意,身体仿佛正包裹在厚厚的貂皮大衣中。
但现在她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这是哪里?她喃喃自语。四周静悄悄得吓人,沉沉的黑暗中仿佛潜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正盯着她蓄势待发。
巫师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她记不清自己怎么会来到此地,印象里,自己是中了红龙一个震慑术,然后就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就已经站在这里——是“站”在这里,而非躺着,仿佛她记忆中的那些都不过是一恍惚间的梦境。
这是怎么回事?
悠长而平缓的呼吸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吓了她一大跳。思思大叫了一声,朝相反方向拔腿就跑。跑了几步,她猛然醒悟过来,长袍带起的风声提醒她自己是个巫师。
巫师也有巫师的尊严。
她的双手在空气里接连划了几个符号,攻击魔法在一瞬间被激发出来,扑向黑暗中呼吸声的来源。人影迅捷地晃动,但却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凭借身体上恒定的黑暗视觉,巫师判断出对方不但躲过了所有攻击,而且还又逼近了两步。敌人的相貌依然没有看清楚,但能隐隐约约看清大体轮廓,是个身材矮小的类人生物。
巫师后退一步,释放出又一个攻击魔法,同时她已经悄悄启动了寒冬之戒。就算敌人能避开这个魔法,他也绝逃不过接下来铺天盖地的冰霜雪暴。
然而敌人突然失去了踪迹,从巫师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他消失得如此快速而自然,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巫师一惊之下,本能地转身,她害怕是敌人行动太快,借着黑暗的掩护绕到背后偷袭。但转过身来却又毫无所见,正当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件冰凉的东西抵上了她的脖颈。
那是一把刀。
不过接下来对方的说话让她半舒了口气,“冷静点,小姐,我不想现在就杀死你。”
冰冷而坚硬,带着细微的嘶哑,不仔细听无法发觉——正是刺客的声音。
※※※
“你怎么在这里?”脱离刀刃控制的巫师东张西望,“他们呢?”
“不知道。”
“那这是什么地方?特迦丘陵?”
“不知道。”刺客冷冰冰地回答,加快了脚步。
巫师只好小跑几步跟上,“那我们要去哪里?”她气喘吁吁地问,因为刺客走得越来越快,“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不知道。”刺客依然回答了同样的三个字,不过这次他又补充了一句,“前面是座城市。”
巫师抬头望去,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出了那片沉沉黑暗,现在正站在一座土丘顶端。不远处灯火通明,喧哗嬉闹声随着夜风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巫师能大体看清楚外围城墙的轮廓,那确实是一座城市。
她高兴起来,加快脚步。“他们说不定也在这里呢。”思思猜测说,“不过这到底是哪里?”
刺客拉住了她。
“别靠近那座城市。”黯影警告说,依然是冷冰冰的语调。“那里有问题。”
思思怔了怔,停下脚步。“有什么问题?”她问刺客,“我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啊,你看到什么了?还是知道什么?”
“那里很危险,我只知道这一点,我能感觉到。”黯影简洁地回答,虽然这对于他而言已经算是罗嗦了。大约是面对小女孩的缘故,他整个人不像平常那样坚硬,略略有些柔软。
“可是,”小女孩抗议着,“这种事情当然要去看了才知道啊,而且,说不定他们就在城市里呢。”
“他们不在里面。”刺客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其实他并不能确定这点,毕竟他不是预言师,但他不想让巫师进入那座城市。
“好吧。”思思表示妥协,“但我们接下来干吗?就在这里站着?”
刺客站起身来,隐入黑暗中。巫师惊诧之下,正准备跟上去,却已经失去了刺客的踪迹。
几分钟后,刺客回来,手中抱着一捆枯柴。他将木柴放在地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只扁而长的瓶子,取出瓶盖,将里面的液体洒在枯柴上。
暗红色的火焰升腾起来,并不猛烈,却很稳定,寒风吹过火苗连晃都不晃。
“等天亮,再看。”刺客说,拉低兜帽将自己的脸遮住了。
※※※
思思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周围的一切都如此寂静而沉默,除了风声。对面的刺客仿佛已经睡着,已经半个小时不曾动弹过;他那只瓶中的液体不知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火焰居然是固定的,刚出现时是什么样,到现在居然还是那个样子。
她仿佛身处一个时间停滞的空间里。
好无聊啊,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那个,黯影。”她小心翼翼地叫着刺客的名字,虽然也是假名,“听说你来自东方,叫卡拉图的国家?”
这是纯粹的闲聊,她只想找点话题来说说,否则这死一般的寂静她可实在受不了了。
“卡拉图不是国家。”黯影回答,“卡拉图是那片大陆的统称,正如费伦不是国家。”
巫师高兴起来,“你没睡着啊。”她笑着说,“那跟我讲讲卡拉图是什么样子的吧。”
短暂的寂静,刺客仿佛不太愿意接下这个话题。“你可以问伊斯塔,”他最后说,“他也来自卡拉图。”
思思撅起了嘴,“他讨厌得很,问了也不说,好像有天大的秘密似的。”
刺客轻轻哼了一声。
“卡拉图大陆位于费伦的东方。”刺客向她解释,“有两个国家盘踞其上。一个叫做绍朗,历史悠远,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称得上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
“可惜它已经暮气沉沉。”刺客充满恶意地补充说,“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伊斯塔的故乡?”
“是。”
巫师皱了皱眉头,她似乎不太喜欢刺客这种口气,“那另外一个国家呢。”
“另外一个国家是库扎克拉,地域较绍朗为小,人口也少。比起绍朗,它是一个新生的国家,如同旭日初升,它以忠诚的武士和杀手著称。”
他顿了顿,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自傲的意味,“那便是我的故乡。”
“你们以前认识?”
“你们?”刺客反问。
“你和伊斯塔啊。”巫师说,“你们很奇怪,好像以前就认识,但又好像是第一次见面,我也看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刺客隐藏在黑暗中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绍朗和库扎克拉是敌国,几乎每年都要发生战争。”他解释说,“我曾经是库扎克拉的军人,而他是绍朗的将军。”
“那么说你们曾经是敌人啊。”巫师看起来有些沮丧,但随即又兴奋起来,“既然是敌人,那么你也应该和他打过交道吧。”
“什么?”
“我是说,”小女孩移了移身体,让自己离黯影更近些,“你应该知道一些他以前的事情吧。”
“你对他很感兴趣。”黯影说。
思思的脸微微红了红,有些发烫。“我只是好奇嘛。”她辩解,然后又赶快加上一句,“那个人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
黯影轻轻哼了一声。“我对他并不了解,在此之前也未曾和他打过任何交道。”
“哦。”巫师显然颇为失望,但黯影接下来的话让她重新提起了兴趣。
“不过,”黯影接着说,“我劝你别打听他的过去——这是劝告,你也可以理解成警告。”
“为什么?”
“因为伊斯塔不是他的真名。”
思思不明白黯影的意思。伊斯塔不是剑士的真名,这点从初识就知道,又有什么问题了。
“不是真名又如何?”巫师笑了起来,“如果说这个的话,黯影难道是你的真名?思思也不是我的真名。我们四个人中,有三个人都不是用真名,这和过去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个巫师,用假名理所当然,他却不是。”
“那又如何?”
“在卡拉图,人们把名字看得非常重要。一个人若放弃自己由父母授予的名字,改用假名,那么往往意味着此人犯了什么无可饶恕的罪行——既然他现在叫做伊斯塔,那么他就是伊斯塔,他的生命始于他成为伊斯塔的那一天,而在此之前的那个人已经永远死去,也不会希望任何人打扰。”
“是么。”思思冷笑,她发现了一个破绽,“既然如此,你也是卡拉图人,你现在用的也是假名,那么是否意味着,你也犯下了什么无可饶恕的罪行。”
“我不同。”
“不同在哪里?”思思追问。
“我是个杀手。”黯影平静地说,“杀手从出生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代称。”
巫师皱着眉头,“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规矩。”
“这是理所当然的规矩。”刺客冷冰冰地回答,“人才有名字,杀手是工具,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