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者们收拾好了行装,睡袋放进包裹,铠甲已经穿上。他们围在熄灭的火堆边吃早餐边等待着巫师回来。
伊斯塔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药水加上一个夜晚的休息确实是管用的,虽然身体还有些轻微的疼痛和麻痹。圣武士祈祷之后,开始用神术替他治疗。
“她去哪了?”卡多佐问伊斯塔。他刚爬出睡袋时,巫师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打开传送门径自离去,“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她说昨天早上的那份葡萄面包圈很对她的胃口,想再享受一次。”
“她回崔米镇了?”
“自然,对了,她说如果可能,还会去找寇普利斯再要一个睡袋。”伊斯塔不以为意地回答着,将包裹系上,“放心好了,很快就会回来。别忘了她是巫师,不像我们需要用腿走路的。”
“难道她浪费一个传送,就是为了去吃一顿早餐?”
“是两个传送术。”伊斯塔纠正他,“别忘了回来还需要再用一个呢。”
“诸神在上,”圣武士摇摇头低声说,“这个世界疯狂了。”
他确实有理由感叹。在如此危险的冒险旅途中,耗费传送术这种逃生保命的重要魔法——而且来回需要使用两次,仅仅就为了吃一顿适合口味的早餐,任何稍有理智的巫师就不会做这种事情。
但思思却做了。
当然,她其实并非去吃早餐。寒冬之戒让佩带者无需进食,对葡萄面包圈她更不感兴趣,小女孩只是觉得身上太脏了,需要回镇上去洗个澡。
“希望她快点回来。”圣武士说,他从包裹里取出一张发黄的老羊皮纸,平摊在草地上,“在上路前,我们得商议一些事情。”
“商议什么?”伊斯塔看着那张羊皮纸,从曲曲折折的笔画线路和各种地形标识判断,这是一份地图。
“特迦丘陵的地图。”圣武士介绍说,他招呼刺客过来,“这是两年前绘制的,和现在的情况或许不那么完全吻合,但基本的地形应该还是不变的,我不记得这两年安姆发过地震——至少阿斯卡特拉附近没有吧。”
“这里。”他指着一处说,那里标着一个小小的三角形,“既然我们已经知道,现在占据——呃,占据我们此行……”
“权杖。”伊斯塔打断了圣武士的吞吞吐吐,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刺客,后者正不动声色地检查着自己的皮甲扣环,“既然作为冒险同伴,那么就不必再隐瞒什么了。昨天早上拉拉小姐不是说了么,那只红龙和巫妖在争夺一支权杖,当时大家都听见了,那东西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提尔教会遗失的古老圣物。”
“我对神祗、教会、牧师,以及圣物这类东西一概不感兴趣。”刺客淡淡地回答,“请继续,圣武士,我在听着。”
“呃,好的,占据权杖的那个怪物是一只红龙,那么这里应该是它最可能的藏身之处。”圣武士很感谢伊斯塔的解围,他的手指重重地在那个三角形上按了一按,“应该就在此处。”
“这是……”伊斯塔费力地猜测着那个三角形符号所代表的意义,“一座山?”
“山,而且山下有着极深的山洞。”卡多佐用没戴手套的右手在地图上指点着,“特迦丘陵基本没有高山,除了这座之外。众所周知,红龙喜欢住在极深的地洞中,同时又喜欢有极高的据点能供它们俯瞰周围,整个特迦丘陵只有此处最适合了。”
“那可不是一般的红龙。”伊斯塔提醒他。
“我知道。”圣武士头也不抬,“它是一只在魔法上有极高造诣的红龙,这对龙类来说还真不常见。但种族习性应该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的资料可供判断。”
这倒也是,于是剑士不再多说。
卡多佐接着向两位同伴介绍特迦丘陵的地形,以及他们的行进路线。当这一切都讲述完之后,圣武士收起地图。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傍晚我们就可以到达特迦丘陵。”
伊斯塔看着两位同伴,卡多佐面色坚毅而沉肃,初升的朝阳照耀在他的守护铠甲上,闪烁着点点金光;黯影的脸则完全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他整个人周围仿佛笼罩着一层黑暗,即使阳光也无法穿透。
“希望我们的巫师早点回来。”卡多佐又说,“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伊斯塔摇了摇头。“卡多佐,你有没有听说过卡拉图的一句谚语?”
“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什么?”
“翻译成费伦通用语就是说:在作战前,预先掌握自己和敌方尽可能多的情报,这样就可以让你每战必胜——至少不会失败。”
“但我们并不了解对手,无法获取情报。”
“我们不妨花点时间讨论一下,或许能发现什么东西呢。同样,这在我的家乡也有一句谚语对应:花点时间把刀斧磨得更锋利些,是不会耽误砍柴的。”
“这个谚语很有趣。”
思思的声音自空气中传来,然后小女孩出现在面前,她的白袍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仿佛从来不曾被泥土或者血迹弄脏过;已经变短的栗红色头发湿漉漉地散开,随晨风飘拂。
“我们要讨论什么?”她轻快地问,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
“我们的敌人,目前所知的是两个:一只有强大魔法造诣的红龙,还有一个能与之对抗的巫妖——如果猜得没错,这位巫妖就是杀死所有殉难武僧和兜帽巫师的凶手。”
“你昨晚曾经说它是博得之门的拉沃克。”
“我当然也仅仅是猜测而已。”伊斯塔说,“从他杀死所有人使用的那个魔法上来猜测的。但不管怎么说,它都是个非常非常危险的巫妖,这一点勿庸置疑。”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点了一点,“权杖掌握在红龙手中,我们要面对的第一个敌人就是它。”
“龙是强大而长寿的生物,而且聪明,一般来说,他们都习惯于倚赖天生的力量和爪牙战斗,并不精研魔法。红龙是龙类中最为贪婪而凶暴的亚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和对自身能力的自信,让它们从不会冷静地分析局势思考问题。”
说到这里,卡拉图人停下来,叹了口气。
“但问题在于,我们此次面对的,并非一只普通的红龙。我们已经知道,它在魔法上有极高的造诣,能布下空间枷锁,能创造传送法阵,能制造出那样强大的幻象,这是第一流的大巫师才能办到的事情——事实上,它和巫妖的战斗并且暂时取胜,已经说明了这点。它故意透露权杖的消息,仿佛是在邀请他人前来抢夺;它派遣兽人在崔米镇上攻击我们,却又明显手下留情,仿佛只是试探;它将我们诱入城堡,却又让我们全身而退……”
“那是因为它正在和巫妖作战,无暇分身;而且我们也不是像你说的‘全身而退’那么轻松,感谢拉芙斯小姐的帮助,我们才能逃脱。”
“它能布下如此强大的幻境,让我们每个人都深陷其中,难道你以为它当时不能轻松杀死我们?相比起来,我倒宁愿认为它当时根本就没有杀死我们的意图,反而是那只巫妖的突然出现引发战斗,让我们差点被埋在城堡里。”
卡多佐皱着眉头,他不喜欢这个事实,但圣武士的戒律让他必须承认剑士说得有道理。“你说得对。”他说,“听口气,你好像知道它的来历?”
“确实,”伊斯塔承认,“拉拉告诉我,她曾经听到巫妖叫这只红龙的名字。”
“它叫什么?”
“特喀扎。巫妖称呼它为:五色龙神提亚玛特的五分之一本质,红龙特喀扎。”
卡多佐愣了一下。
“特喀扎,提亚玛特的五分之一本质?”
“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卡多佐皱起了眉头,他的脸上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你是在暗示那个谣言属实?”
“只怕那并非谣言呢。”伊斯塔懒洋洋,声音平淡,然而针锋相对地说。
两个人仿佛在讲暗语或者猜迷,巫师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她拉了拉伊斯塔的袖子,“特喀扎是谁?”
“坠星海边有一个叫彻森塔的国家——或者说松散联邦更确切。它们曾经四分五裂,彼此之间征战不休。后来出现一位英雄,他高举长剑所向披靡,振臂高呼应者云集,他经常以一只巨大的红龙形态参加战斗,消灭敌人。最后,他率领人们统一了整个彻森塔,登上王座,以手中之剑铸造了几十年的和平,直至他于1018DR离奇失踪。”
“他是勇敢地孤身北上迎击入侵者,并且光荣地战死沙场。”圣武士高声说,“而不是什么离奇失踪。”
“他在战场上失踪。”没有理睬圣武士,伊斯塔继续对思思讲述,“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无论活人还是尸体。人们推测他已经战死,但说到底,并无实际证据。”
“在他统治期间,彻森塔的民间已经流传一种说法:这位英雄并非凡人,而是一位神祗。随着这种说法的逐渐推行,他的教会建立起来,很多人成为信徒,对他加以崇拜。他失踪后,彻森塔再次陷入四分五裂,但教会存续下来,并且信徒们坚信他有一天还会归来,再次领导人们统一彻森塔,进入黄金时代。”
“这太荒谬了。”圣武士再次表示抗议,“我们都知道,神祗化身是不可能如此长时间地停留在物质界的。特喀扎只可能是一位凡人英雄,那些宣称他是神祗的说法,不过是一种盲目狂热的崇拜而导致的不冷静行为。”
“冷静,冷静,卡多佐先生,请听我把话说完。”
“我非常冷静,先生。”圣武士说,但他还是闭上了嘴,等待着卡拉图人继续。
“除此之外,学者们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据说这位名为特喀扎的英雄本来就是一只红龙,他变成人类形态,领导彻森塔统一,是打算获得崇拜和信仰,籍此获取神力——而且最后他成功了。”
“这同样荒谬至极。”圣武士忍不住再一次插话,“如果这种伪信都能导致神祗的诞生,那我们这个世界早就被各种各样的神祗塞满了。”
“我确实无法解释,如果特喀扎是一位神祗,他是如何能如此长时间的停留在物质界。但卡多佐,你我都是凡人,不要用我们的思维和知识去判断神祗的世界,我们认为不可能的,未必就真的是绝无可能。”
“这完全是凭空臆测,毫无实际意义。”
“凭空猜测?只怕未必。”伊斯塔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首先,我们面临的这个敌人叫特喀扎,和那位彻森塔的英雄同名;其次,它是一只红龙,而那位彻森塔的英雄,也经常在战斗中以红龙形态出现。这难道仅仅是巧合?世界上的红龙可不多。”
“这显然只是巧合。”圣武士怒气冲冲地说,“你这完全是在随意玷污伟大英雄的名誉。更何况,就算特喀扎真的是一只红龙,那和提亚玛特这种邪神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你应该请教那位巫妖。”伊斯塔用树枝在地上又点了一点,“我们暂且先不管这只红龙的来历——总之它是一只强大,而且精擅魔法,深谋远虑的红龙,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可能在他的掌握之中——当然我想这其中也有那支权杖的功劳。现在我们再来谈谈这只巫妖。”
“如果所料不错,它就是我们前天傍晚所见血案的凶手——仅仅只用了一个魔法。而死者呢,则是以擅长抵抗魔法著称的武僧和整天与法术打交道的巫师。”
“关于魔法,尤其是奥术,我想我们都不擅长,但思思作为一名巫师,她的判断应该是可以信赖的。”
思思在旁边点头。“那个魔法确定无疑,是曾经在耐瑟瑞尔出现过,只有大奥术师才能施展的卡拉其萨之负能量操纵。我可以绝对肯定。”
“由此,我们就可以合理地猜测这位巫妖的身份——当今唯一幸存的耐瑟瑞尔大奥术师,居住在博得之门的巫妖,拉沃克。”
由于这个结论在前天傍晚就已经得出,现在只不过又重复一遍,卡多佐并没表现出多么惊讶。
“如此一来,我们就有了两个敌人——至少暂时是两个。”伊斯塔下结论说,“而且这个敌人,都绝不是我们的力量可以对抗的。幸运的是,他们并非同盟,彼此之间也处于敌对关系,这就让我们有了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我们不知道那只红龙到底想干什么,但有一点确定无疑:它期望我们去特迦丘陵,期望我们去夺取那只权杖。我们以前的一切行动应该都在它的计划和意料之中,这对我们很不利。”
“纵然知道有陷阱,我们也必须踏入。”
“我想你应该说‘我’,而不是‘我们’。”
迷惑的神色自卡多佐脸上一闪而逝,他随即明白过来。“您说得对,”圣武士站起来,诚恳而镇静地对伊斯塔和其他两人说,“我冒昧地将自己的责任强加于他人之上,在此深表歉意。我必须承认,此次任务危险至极,如果你们愿意,随时可以退出,而且我希望你们作出明智的选择。”
“真慷慨。”剑士略带讥讽地低声评价着。
沉默了一会,巫师轻轻开口了。
“我不会退出。魔法需要在实战中得到锻炼,红龙和巫妖是很好的对手。而且我相信,黯影和伊斯塔也都不会放弃的,对不对?”
“我也没说我要退出啊。”伊斯塔轻松地笑着,“虽然我不是圣武士,没有主教大人来给我下命令。但既然受人之托,自然要尽力而为,这是卡拉图人的习惯呢。我只不过是提醒一下卡多佐,‘可以’和‘必须’的含义是不同的罢了。”
刺客没有说话。
“那么,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红龙期望我们前去特迦丘陵,去夺取权杖,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意料和掌握之中,他又拥有远胜过我们的力量,这样下去结果是很明显的。”
“但幸运的是,城堡里的变故,或许说明其实他并不能预料到一切,至少他不能预料到拉沃克的行为。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选择时机,选择在他们相互争斗的时候乘虚而入。这需要我们放缓节奏,耐心等待,如果不能做到这点,而是急躁不安、贸然行动的话,那么我想我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觉得呢,审判者?”
圣武士躬了躬身,“我会考虑你的意见。”
“好极了,”伊斯塔扔掉树枝,拍了拍手,从草地上站了起来,“那么我们出发吧。说不定,我们一到特迦丘陵,就发现红龙和巫妖已经大战一场,两败俱伤,奄奄一息......当然,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我们中间没有谁是泰摩拉的选民。”
“泰摩拉是谁?”思思在旁边问。
“幸运女神。”
卡多佐轻轻叹了口气。“只要本莎芭今天不盯上我们,那就已经感谢诸神了。”
“那倒不必担心,”剑士说,“厄运女士对我已经够眷顾了,我有时候都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加入她的教会寻求庇护和宽恕……”
圣武士脸色微微变了变。
“开玩笑罢了,不用那么紧张。”
“拿信仰来开玩笑并不合适。”
“对费伦人来说或许,但对卡拉图人来说,这不算什么。”伊斯塔摊了摊手,“反正,按照你们的说法,我乃是一名无信者。”
“我以为你敬奉欧格玛。”
“我喜欢他的神殿里藏书丰富。但坦白地说,我对这位装订者可没兴趣,也不想和他打什么交道——有一个叫命名者的老滑头就够受了,我不想再有第二个。”
不去理会圣武士变得更加难看的脸色,伊斯塔转向巫师。
“思思,那些东西拿到了吗?”
巫师不知从哪里提出一个大而扁长的包裹,递给剑士。后者将它解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干什么?”圣武士迷惑地看着伊斯塔手中之物,“几把银剑?而且式样似乎都很古老。”
“没错,用纯秘银打造的长剑呢,几百年前德鲁伊们专门用来对付远古狼人的武器,每柄价格都在一百金币以上。”提到价格,伊斯塔深深吸了口气,“这下子,我又欠了寇普利斯那老混蛋一次大人情,不知道要替他杀多少食人魔才能还回来……喏,拿着,一人一把,思思你也有……”
“算了,”看着巫师笨拙地握剑姿势,伊斯塔将那把剑又夺了过来,“暂时还是让我替你保管吧。”
“这个,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使用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难道你觉得我们会遇上远古狼人?”
“它们可不是华而不实。”伊斯塔冷笑着,他选了一把长而细的剑,随手在空气中虚砍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劈啪声,“当然我们也不会遇上远古狼人,那种东西不是早灭绝了么。只不过,如果命名者给我看的那本书里记载不错的话,巫师之王拉沃克最惧怕的就是银制武器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也得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往往是最可能出现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