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影很轻松通过了圣武士的魔法探测。
正义之神会赐予他忠诚的圣武士一种神术,可以用来判断对方所说的话是否真实。虽然如此,这种神术毕竟也是一种心智探测魔法,只要是魔法,就不是十全十美的,就可能被抵抗,被扭曲,被消解,被反制。
黯影很清楚这一点。
他确实来自库扎克拉帝国,确实是那次战斗的战俘,确实是被贩卖到了费伦,确实是想找剑士报仇,这一切都是事实。甚至他加入队伍,以此抵消他们的救命之恩,这也是事实——尽管不是完全的事实。
不过圣武士并没有询问黯影的来历。很显然,伊斯塔不希望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过去,黯影也没兴趣透露,圣武士对此倒是有些好奇,但费伦的冒险者都知道,随便询问一个人的来历是颇为失礼的行为。
伊斯塔只介绍说,这个人也来自卡拉图,是个刺客,因为刚才我们的援救,他愿意加入队伍,助上一臂之力,仅此而已。
圣武士和巫师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这两个人之间定然有更多的秘密——但既然伊斯塔不愿意说,那么自然也最好别问。
圣武士只关心最核心的问题。
“因为我们——刚才的一些善意行为”,圣武士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停,选择了一个比较含蓄委婉、不显得过于居高临下以及傲慢自矜的词语,然后继续他的问题,“所以你愿意加入我们,帮助我们完成任务,是吗?”
刺客却故意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是的,我愿意提供帮助,以此抵消你们刚才对我的善意。”
听上去似乎没有区别,他不过是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但实际上,由于语序的颠倒,含义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在圣武士的问题中,黯影加入队伍的唯一原因是为了报答他们的善意;而在黯影的回答中,这个原因依然成立,但并非是唯一。
“我愿意帮助你们,以此抵消你们刚才对我的善意”,这句话完全可以解释成,“我愿意提供帮助,以此抵消你们刚才对我的善意——但我并不保证这是唯一的目的。”
由于刺客的回答并没有违背内心的真实,圣武士的探测魔法自然也就没有发出警示的光芒。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完全没有难度,黯影一一如实回答,通过了神术的考验。
于是他们又多了一名成员——至少在任务结束前如此,圣武士如此确信,正义之神赐予的神术是不容怀疑的。
伊斯塔却悄悄地警惕起来。
他并没有注意黯影悄悄转换了问题的含义,但他却发现了另外的蹊跷。刺客表现得过于配合,似乎他很期望加入冒险队伍——而不仅仅是为了“抵消善意”。
无论如何,这会让我们的旅程更加有趣。剑士用低得没有人听见的声音对自己说。
于是他们继续上路,在此之前,圣武士使用神术为刺客进行了进一步的治疗,效果很显著。
队伍安静地走在林中,依然是一个接一个,只是黯影取代了圣武士,在前面开路;卡多佐跟在他身后;第三名是思思,最后是伊斯塔。
黯影询问起这次任务到底是什么。圣武士依然记得凯德瑞尔团长的叮嘱:“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权杖的事情”,但他也无法撒谎,于是由伊斯塔出面,对黯影说此行的目的是要去特迦丘陵寻找一件失落已久的提尔圣物。刺客表示明白,然后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点不问,显得不合情理;问得太多则会招人疑虑。自己只是一个来寻仇,由于意外的原因暂时加入队伍的陌生人。这就是自己现在的身份,黯影很清楚如何把握其中的分寸。
当太阳的光芒开始变得内敛、黯淡起来时,他们走出了密林,眼前开阔起来,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地。草地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山丘,不高,然而绵长。德阿尼斯城堡就在远处的一座高山上,已经可以看见黑色的城墙。按现在的速度估计,太阳落山前应该可以到达。
但现在没有一个人注意城堡,他们的目光全部被另外的东西所吸引。就在这平坦的草地尽头,小山丘的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大约七十多具尸体。其中一半都身穿灰色巫师长袍,头戴兜帽,而另一半则穿着暗绿色的长袍,戴着红色的无边帽。
一阵风拂了过来,淡淡的青草香,不带丝毫血腥气。
卡多佐翻开一具趴着的尸体,红色的无边帽脱落了,露出一张安详的脸,看起来他死亡时毫无痛苦。暗绿色长袍做工精致,手感很好,但圣武士无暇顾及这些,他的眼光停在长袍的胸口部位,那里绣着一双被红绳绑缚的苍白双手。
这是殉难之神伊尔玛特的圣徽。
卡多佐倒吸了一口凉气,换了一具尸体,然后他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当翻开第五具尸体后,他愤怒而沮丧地站了起来,正迎上伊斯塔的目光,后者显然也已经发现了死者的身份。
“兜帽巫师和伊尔玛特神殿的殉难武僧。”他们同时说。
“而且,是全军覆没了。”卡多佐补充了一句,作为一名贵族,同时作为一名圣武士,他自然知道兜帽巫师公会和殉难武僧团的大体人数。现在地上躺着的尸体有七十多具,如果不是他人假冒的话,那么这两个组织只怕真的已经成为历史了。
“他们似乎死于同一瞬间”,黯影冷冰冰的声音插了进来,“而且死得干净利落,毫无痛苦。”
“死于一个魔法”,思思轻轻说,“一个强大的魔法,瞬间杀死了所有人。”
“什么魔法有如此大的威力?”
随着剑士的问题,所有人将目光都集中在思思脸上,他们虽然都不是巫师,却都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人物,如此骇人的魔法,能一击杀掉七十多名兜帽巫师和殉难武僧,这实在是闻所未闻,即便是隐居在阴影谷的伊尔明斯特,那位国度中最著名的大巫师,也未必能做到这点。栗红色头发的小女孩却没有回答,她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说服自己相信什么。
“这决不可能!”
※※※
这是什么魔法?
伊斯塔又问了一遍,然而思思依然没有回答。她在一具兜帽巫师的尸体旁蹲下,似乎要仔细查看死亡原因。
其他三人默不作声地等待着。但他们很快发现,巫师似乎根本不在研究死亡原因,而更像是在研究死者衣服的质地材料。因为她连尸体都不接触,只是用两根细长的手指拈起一截衣角,放在眼前仔细观摩。
卡多佐和伊斯塔面面相觑,他们完全不懂思思在干什么。虽说研究衣饰着装是女性与生俱来的爱好和本能,然而这爱好和本能也未免发挥得太不是时候。
黯影沉默地走开,他在一块比较干净,没有尸体的草地上坐下,压低兜帽,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关心。
他们又等待了一会,巫师依然没有动静。不仅如此,她连眼睛都闭上了,只用手指在衣角上摩挲。
“我去山上看看”,卡多佐对伊斯塔轻声说,后者点头,表示知道。
圣武士走上小山丘。此时已经是傍晚,太阳正要落下地平线,暗红色自远处的树林中升起,缓慢而无可抵御地侵袭了整个天地间。“守护”铠甲上也洒满了夕阳的碎光,仿佛一片片血迹。德阿尼斯城堡就座落在西北方的高山顶上,远远望去,黑色的城墙上看不到一个人影活动,顺风也听不见一点响声,整个城堡仿佛一个古老的废墟。
弑父、班恩教会、葬礼、兽人、神秘的“主人”,这些念头自他脑中快速闪过。不过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萨弗拉斯权杖很可能就在这座城堡中。其实,他也不在意权杖本身,对于一个圣武士来说,萨弗拉斯权杖根本就是废物,他在意的是提尔主教的承诺。
只要能取回萨弗拉斯权杖,就可以恢复卡多佐家族的名望和地位,就可以重新获得他父亲被免职时所附带剥夺的一切家族荣誉。这是他几十年来的梦想,超乎一切之上。
我一定要取得萨弗拉斯权杖,圣武士在心中默念,无论是谁,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也休想阻止我,休想!
他取出“裁决”,双手倒持,用力插入地下。然后摘下头盔,右膝半跪,开始低声祈祷起来。
当圣武士对提尔的赞美词念到一半的时候,山脚下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小,能隐隐约约地逆风传到山顶上,虽然听不太清楚。伊斯塔和思思的声音他能分辨出来,然而第三个声音是陌生的。难道有不速之客?
他没有回头,继续祈祷。十分钟后,最后一个仪式完成,卡多佐站了起来,转身向山下望去。
确实是有个陌生人——等等,不是人类。距离有些远,他看不太清楚,但可以断定不是人类。异常矮小的身体,不穿任何衣物,皮肤暗绿色,这很像某种小怪物。
地精?圣武士怀疑,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虽然看上去有些像,但不可能是地精。那种愚笨低能的生物,怎么可能会说人类通用语。
他走下山来,靠近了,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位客人的样子。矮小的身体上顶着圆圆的脑袋,扁扁的脸上拉开一张大嘴,两颗尖而短的獠牙露出来,眼睛暗黄色,像两片深色玻璃,毫无光彩死气沉沉。
这确确实实是一只地精,一只货真价实不折不扣的地精。
卡多佐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这很不雅,非常有损形象。幸好他戴着全封闭的头盔,别人看不到这副表情。
这只地精压根没注意有一位圣武士在接近,它正在唾沫四溅地向剑士和巫师描述着什么,短短的手臂不停地挥舞着,似乎在发表演讲。它说着说着,突然大喊起来。
“他们居然敢冒犯我这样伟大的地精”,地精气呼呼地说,它的绿色小脸蛋看起来更圆了,“我可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地精,受神眷顾的地精,我是最伟大的地精克瑞——克瑞——”
“克瑞根”,伊斯塔不耐烦地提醒,看来这种工作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你叫克瑞根。”
“对了,克瑞根”,地精向剑士表示感谢,“请叫我‘最伟大的地精克瑞根’。呃,对了,刚才我说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