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田径场上只有一些要上体育课的师弟师妹在跑步,在这难得的课前练跑当中,还有不少人在悄悄偷懒,一旦老师不注意便停下奔跑的步伐,懒洋洋地走着。这是第二圈,许南乔依旧没有开口说话,陪着走的江静华也沉默不语。
“静华,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顿了顿,许南乔说,“她不接我电话。”
犹豫再三,江静华掏出手机,拨通辜缺夏的电话,递给许南乔。
“喂,静华……”
好久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52天,差不多两个月,可还是那么温柔,就算是隔着电话,隔着600多公里,许南乔也能感受到电话那头的人微微的笑容。这52天以来,他茶饭不思,辗转反侧,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而她,身为这场悲剧的制造者,却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在过着自己的美好生活。他于她而言,难道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吗?就算这一辈子再也不相见,她是否也毫不在乎?那那些相爱的幸福时光,也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的南柯一梦而已。
“静华,有听到吗……”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
“是我……”
电话那头突然也不说话,两个人各自拿着电话在各自的城市沉默着。原本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说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她为什么不回来,她为什么这么狠心。可是一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许南乔就再也问不出口,也生气不起来。他只想好好地跟她说说话,说他想她,想她回来……然而,所有的思念都未来得及表达,电话那头的人却首先作了道别。
“不好意思,我煮的粥快滚了,先挂了。”
“辜缺夏,我话没说完呢……”“嘟嘟嘟”的声音传来,许南乔好不容易温暖一些的心又凉了下来。再次拨过去,已经是无人接听状态。把手机还给江静华,许南乔怅然若失。
“静华,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任谁也不能无视堂堂校会主席这般可怜兮兮的小孩子模样,江静华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她同情许南乔,可并不认为辜缺夏有任何做错的地方。换做以前,她肯定不是这样想的。经历了几场招聘会,江静华的思想观念改变了很多,比以前更加屈服于社会与现实。
许南乔也并不觉得辜缺夏有错,但是,理解并不代表能接受。再聪明再有能力的人也无法在感情的虎口下快速安然脱身。
与江静华分别后,许南乔又打了好多电话、发了好多短信给辜缺夏,依旧像以前一样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体内沉睡了一段时间的虫子突然又苏醒过来,生龙活虎,遍布许南乔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不分日夜地啃咬着,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最为猖狂,夜不能寐。许南乔开始怨恨自己的追根究底,如果不知道原因,那尚且有理由恨她,也能说服自己不要那么喜欢她;可知道真相的他,却只能遗憾,只能可惜,只能心痛。
凌晨5点半,连续好几天失眠的许南乔已经在学校的田径场跑着步。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圈,只觉得精疲力竭,瘫坐在跑道上时,不知怎的,右手狠狠地甩了跑道一巴掌,之前啤酒瓶刺伤的伤口才刚刚愈合,这么一甩,伤口再次裂开,青紫色的掌心溢出鲜红的血。而在此时此刻,许南乔也做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你要去那里骑行吗?”舍友们都疑惑不已。
“也可以这么说。”
“可惜我要找工作,要不我就跟你去了。”郭子健说。
“我想一个人去走走。”
“你手上还有伤,怎么骑车……”
大家都无从阻拦,也阻拦不了,只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做了决定,许南乔就马上准备出发的事,带上了陈锦文的永久牌自行车。
“我实在想不明白,许南乔的捷安特这么好,为什么他老惦记着我的永久?”被借走自行车的陈锦文一直在嘀咕着这件事。
为了找到一种熟悉感,许南乔放弃大巴,选择了火车。出发的时候特意选了辜缺夏离开时坐的那列车,揣摩着当时车上的她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有没有一丝丝的不舍和留恋。火车“哐啷哐啷”地驶过平地,驶过隧道,缓慢的时光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回忆像一坛老酒,在慢慢品尝的过程中总能嚼出一些不一样的味道。至于未来,是甘甜,是苦涩,还是无味,许南乔也无从把握。他只知道,如果可以,他非常乐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开辟一片新天地,只要有她。
“旅客朋友们好,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XX火车站,请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列车的广播让一直半睡半醒的许南乔慢慢清醒过来,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被坐在对面的一个女生请去帮忙。
“你好,帅哥,可以帮我拿一下行李箱吗?”
“好。”
列车到站后,一直等车厢的人都差不多走完,许南乔才背起自己的背包、扛起自行车下车。刚下车就看到刚刚车上的那个女生,背着书包,一手拉着拉杆箱,一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我下车啦……那个帅哥?估计走了吧……疯了,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家拿号码。不过他真的好帅,我看了他一路,都舍不得下车……”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爱慕之词,许南乔心里多多少少会有点小愉悦,但今天却是非常地烦躁。她跟他一起坐车回家,是挨着坐在相邻的位置,还是面对面坐着?不管是哪一种,许南乔都无法接受,她跟他就这样近距离地相处了一路,十几个小时。她都跟他说了些什么?是否这一路上都是笑靥如花、体贴入微?种种的想象充斥着许南乔的大脑,真实得像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幸好,走出火车站时,湛蓝的天,雪白的云,清新的空气,所有的美好都迎面扑来,许南乔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甚至怀着兴奋和期待。
我终于来到了这片土地,坐你坐过的车,站在你站过的地方,在同一片蓝天白云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想到这里,许南乔感觉辜缺夏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股熟悉的兰花香味缭绕在鼻尖,仿佛整座城市都弥漫着这种味道,一夜奔波的疲惫感和胡思乱想的烦躁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心旷神怡和神清气爽。虽然不知道辜缺夏的具体位置,但至少知道她在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并不大,就算她不接他电话,不回他短信,不告诉他地址,许南乔也相信总有机会相遇。
从决定要来这座城市开始,一路上许南乔给辜缺夏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短信,汇报他的行程。无论是兴奋的期待语气,还是可怜的乞求语气,辜缺夏一概不回。有过生气,有过寒心,可还是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寻找,毕竟一丝希望都不能错过,这是许南乔一贯的做事原则。
没有心情去休息,在火车站停留片刻,拿出带来的干粮草草吃个早餐,许南乔便开始了他的寻人之旅。
H市,一个很干净的海滨城市,名副其实的“椰城”,一路上随处可见椰树。同样是省会城市,可跟G市相比,这座城市明显安静得多,没有高楼大厦林立,没有车马行人匆匆,生活节奏缓慢得像在一个乡村。而且,在一些公路上,鸡、鸭、鹅、牛等动物也常见,颇有乡土气息。许南乔不是第一次来H市,但上次也只是作为必经之地,匆匆走过而已,逗留的时间不长。很多风景,只有慢慢欣赏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美。
第一站,H大,辜缺夏差点就报考成功的学校。知道骑行过程中自行车爆胎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还刚好就在H大门口。10月份的中午,正是学校最多学生的时候,又刚好是下课的时间段,学校门口的人流量并不小。于是,一身骑行装备、蹲在自行车旁换胎的许南乔就引来了很多人的注目,这很多人当中有很多都是女生。H大里热衷骑行的学生很多,大家都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难得的是,有人看到这种情形会想起自己当时的疯狂,有人会计划着自己的未来。
没有厦大红墙营造出来的学术感,没有云大台阶和树木创造的民国风情,没有华农大草坪和校道酝酿出来的校园氛围,但H大依然有一种独特的风韵,年代感的浪漫,青春片的文艺清新,清幽广阔。靠近校门的是一片湖,有人在湖边垂钓,白色的海鸟在上空飞翔,林荫小道,路两旁的椰树都结满了椰子,椰风海韵,一切尽显惬意悠闲,难怪有人说H大不适合读书,适合谈情说爱。如果当年辜缺夏真的选了这个学校,命运之神应该也会指引我来到这里吧,许南乔想。如果换成我来这里,既然来了,那我就不会再走,坚决不!
从H大出来,到达骑楼老街。古旧斑驳的建筑,生意如长流水的小店铺,骑楼上面传下来的古典音乐,开了半个世纪的清补凉路边摊上其乐融融的一家子,无不在传递着这座城市的本土文化。许南乔能想象到穿着旗袍的辜缺夏漫步在这老街上是多么地古典优雅,那时的他也许就在这老街的某张茶桌上,和一群人喝着阿爸茶聊天,可眼睛却始终流转在那个穿着旗袍的背影上。
在H市逛游了几天,各种大景小景都看遍,各种特色小吃都已吃遍,无数的电话和短信还是没有一丝回应,辜缺夏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许南乔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明明感觉辜缺夏就在附近,这座城市都是她的气息,如果不是特意回避,他们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期待的心慢慢地落空。
“静华,你能帮我找一下辜缺夏吗?我就在H市龙华区,我只想见见她,或者回我个电话或短信也好……”当所有的希望都被掏空后,许南乔只能求助于江静华。
然而,许南乔等来的却还是决绝无情的回答:
“南乔,不如你回去吧!缺夏说……”
不用再往下听,许南乔就知道是怎样的结果,她是不会出来见他的,甚至连电话和短信都不会再回。辜缺夏虽不热情,但也是大家眼中的善良之人,一般情况下都是有求必应,呵,众人眼中的救世菩萨,却对最爱她的人如此冷漠无情。这片土地,决绝得让许南乔不敢再驻足,却又美好得让他无法转身。等不到要等的人,只能继续追寻着她的足迹。走她走过的路,看她看过的风景,吃她吃过的美食,是否就能离她更近一点,共同的回忆更多一点?
大约八十公里过后,是中国的第四座航天之城,具有九乡美誉的文昌。当地最负盛名的汉族传统名菜——文昌鸡,作为这个省四大名菜之首,是每一位游客来这必尝的美食。辜缺夏爱下厨,尤其对家乡的特色美食颇有研究。记得有一次两人吃完黄焖鸡后,辜缺夏就给他介绍文昌鸡,从历史文化、做法到营养价值,无一不详尽。当时的许南乔听完辜缺夏的介绍后,第一反应就是:“我这辈子的饮食都有保障了。”想起来真可笑,他当时怎么会那么天真,轻易地就想到一辈子!没办法,只因那个人是她,何止这一辈子,他连她的下辈子都想要。
桌上的文昌鸡色泽淡黄光亮,夹一块入口,爽滑无比,其肉质滑嫩,皮薄骨酥,香味甚浓,肥而不腻。文昌鸡的传统吃法是白切,烹调方法与其他白切鸡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调料很特别。文昌鸡的调料都是纯天然的,主要由生姜泥、蒜泥、香菜、精盐、鸡汤以及桔子汁组成,而且桔子汁还一定要是新鲜的。除此之外,鸡的培育也稍微特别。为了使鸡肉更加香美,在宰杀前30天的育肥期内,要用花生饼、椰子饼、椰丝、蕃茨和大米饭混淆着喂。
“这么讲究,感觉吃的不是鸡,是心血啊!”
“所以啊,当年江主席和菲律宾前总统拉莫斯在品尝完文昌鸡后都连连赞赏。还有啊,在2002年博鳌亚洲论坛年会上,泰国总理他信还请求带20多只文昌鸡回国呢……”
那些对话仿佛还响彻在耳边,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那个人怎么就突然离开了呢?滑嫩的肉在齿间纠缠,混着过往滑过食道,消化在五脏六腑,许南乔一点也没尝出辜缺夏所说的香味,反而吃出了酸涩的味道。
在去往博鳌的路途中,许南乔遇到几个骑行者,他们都来自全国各地,有来自北方的,也有临近省份的,甚至有当地人,而且年龄相差也甚大,有跟他差不多年纪的,有一个40岁左右的李叔,还有一个60多岁的张爷。他们骑行都是出于一份热爱、一份信仰。李叔和张爷去过很多地方骑行,尤其是张爷,都快把中国的宝地都骑行了一遍,经验颇丰。一路上大家都在分享着骑行过程中的趣事和经验,还相约以后一起去台湾骑行。
“不过,小伙子,你长得这么帅气,被晒黑了多可惜啊!”在分别时张爷拍着许南乔的肩膀感叹道。
说实话,许南乔一直很敬佩那些不顾一切去骑行的人,但他确实做不到,他要顾虑的东西很多。虽然只是区区一个学生会主席,但不得不说,无论在哪个年代,颜值的重要性都不容忽略。即使他自己放得开,但晒成一块黑炭回学校去找老师开会,老师的表情应该也不会很正常。如果不是因为辜缺夏这件事,也许他这辈子都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尤其在即将踏出社会工作的阶段。
博鳌是一座披着神话面纱的文化名镇,在夕阳的点衬下显得浪漫温馨。椰林古道上时不时有踩着自行车的人慢悠悠地经过,还有一些牵着手散步的小情侣或相互搀扶着漫步的老夫妻。这样的情景在很多人眼里都是愉悦的,有“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悠闲,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羞涩,也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深情。可是,这些美好却都与许南乔无关,他所能想到的,是韩偓的“花前洒泪临寒食,醉里回头问夕阳。不管相思人老尽,朝朝容易下西墙。”不管我有多少不甘,不管我怎样苦苦追问,你都要那么容易把我抛甩下吗?你不知道我还有多少心愿吗?你不知道离别在这一刻多么难吗?这一切都不管,你就那么无情吗?就一定要这么快地走吗?谁说这只是诗人的呐喊,这更是许南乔心中无数次的咆哮!良辰美景形同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也无人与说。
再也无法在这深情得刺眼的博鳌呆下去,许南乔一大早就退了酒店的房,前往下一站——兴隆。咖啡一直以来都是作为许南乔提神的工具,但自从大三开学时辜缺夏给许南乔带来了一罐兴隆咖啡后,许南乔就直接对咖啡上瘾了,每天都要喝上一杯,甚至早晚各一杯。那段时间许南乔觉得自己特别幸福,并不是因为这兴隆咖啡有多么好喝,而是因为辜缺夏回家了也还惦记着他。后来,咖啡喝完了,装咖啡的铁罐一直被许南乔好好保管着,至今还存留浓浓的咖啡味。这种咖啡是用当地优质的中粒种咖啡豆,经过传统的东南亚炒制技术精心焙烤而成, 具有咖啡的原香原味,香浓滑口,风味独特。自从那次尝了辜缺夏带的兴隆咖啡,许南乔就觉得其他咖啡都只是将就。
咖啡可以将就,那人呢?如果走到天涯海角,她还是不出现,那许南乔你要怎么办?是要继续毫无希望地等下去吗?除此之外,许南乔暂时想不到其他的方法。那么,到达天涯海角的步伐应该慢一点,时间晚一点。
“我在天涯海角等你,如果你出来见我,那我们继续走下去;如果你还是避而不见,不理不睬,那我也会死心……”
这条短信是在逼辜缺夏,也是在逼自己。然而,当车轮越来越逼近天涯海角时,许南乔的手心也不禁在频频冒冷汗。这是有生以来许南乔下的最没有把握的一场赌注。毫无怀疑,他输得惨不忍睹。
到达天涯海角的时间大概是早上9点半,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身影。买了门票进去景区,一进去就看到天涯海角星的雕塑。辜缺夏曾说过,因为拍照位置的区别,这个天涯海角星也被一些人视为“凶石”。比如说,当你站在爱情广场的碑石前拍照,那么你身后的碑石、天涯海角星的雕塑和爱情广场上高高矗立的两根神柱就会构成一个“凶”字,那就意味着你身后必有凶险跟随着你;当然,假设你站在天涯海角星雕塑的前面,那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如果你这时候高举左手,托起雕塑的水晶球,那就更有托起好运、托起幸福的味道。其实这都只不过是一些小故事,许南乔上次来这里时是一无所知,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这次到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当地人,在路上也可以给一些骑行者、游客介绍当地的饮食文化。想来也可笑,那个人已经越来越远,回忆却越来越近。
在天涯海角的景区里面晃荡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景区的游客都差不多走光时,许南乔才万念俱灰地骑着车出来。 不知道是心情问题,还是在上坡时车轮咯到了地板上的石子,许南乔整个人连同车一起摔了下来。在爱情广场的碑石旁边,后座捆绑着骑行所有装备的永久牌自行车,倒下来时恰好压在瘫坐在地上的许南乔的脚踝处。大概就是,当你摔倒时,周围的一切都在想方设法地踩上一脚,当一个人不顺心时,不顺心的事就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曾经以为不会走的那个人,如今找到天涯海角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