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傻眼了,真真正正的傻眼了。
原本心里打算得好好的,抓住古人比较迷信的特点,天花乱坠的胡侃一通,抓个大神当枪使,没准就能糊弄过去。至于最后的那句话,纯粹是临时起意,灵机一动给加上去的。没办法,老头那张橘子皮似的老脸,实在和石方心中的爸爸划不上等号。本打算拿着盘古大神的名头一顶,也算将就能说通。没想到,老头会有这副表情,事情有些大条了。
“难道‘我’这个庄主还真不是老头的亲生儿子?那我是谁的骨肉?不会是他老婆……”石方不敢再往下想了,再想下去,连自己都觉得龌龊了。闷声趴跪在那,等太公说话。
“天意啊,天意……”老头翻来覆去唠叨个没完,好半天才恢复过来。“成儿,你先起来,为父的有话要说。”
石方闻言,立马爬了起来。现在是非常时期,绝出不得半点乱子。老头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不打丝毫折扣。站起身后,仍是一副恭敬的姿态,静静地等着老头发话。
太公的情绪看上去不怎么稳定,呼吸粗重不说,两眼也仿佛充满了血丝;嘴角抽动着,像是自语着什么,石方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方才,你所述种种,为父还以为你罹患了失心疯。现在,现在,为父却相信你所言不虚了。”老头总算发声了。
“看来,你真的适逢了旷古奇缘,抑或,你真的是盘古转世。”老头说着嘴角咧了个看不出是哭是笑得表情。
“不错!你不是我的亲儿!”
终于,又一个惊天的秘密被抖了出来。作为始作俑者的某人,虽说早已料到了几分,面上却仍淡淡地露出了一丝讶异。而一旁,毫无思想准备的三娘,却彻彻底底的被这接踵而来的密闻,惊得目瞪口呆。
太公的眼神愈发的散乱了,身躯也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屋里一片死寂,三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屋里,竟丝毫没能除去这狭小的空间所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氛。
“你本姓石,是我一至交遗下的骨血。”好不容易,太公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头的心绪平定了许多,眼神也不那么散乱了,看起来,真到了真相揭盅的时候了。
“睦洲贤弟,今日,便是成儿认祖归宗的日子了。你不会怪我隐瞒了这许久吧。”老太公的眼泪掉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你父姓石,讳名睦洲,是我年少时结交的仗义豪杰。”
“记得那时,我是年少轻狂。因家中殷实,生活无忧,平日里尽做些个架鸟斗犬的勾当。那一日……”老头自顾沉浸在回忆里去了。旁边的两人,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怕惊扰了他。
“那一日,我正自觉无趣,无以为乐的时候。庄子里来了两个陌生男女。那女子年不过双十,生的花容月貌,边上伴着个大汉,相貌却是平常。那女子人娇貌美,却又积弱不堪,一副宿疾缠身的模样。我当时就生了怜惜之意。但瞧他们二人那般神情,竟是夫妻的扮相。我心中不忿,乃上前滋扰,他二人却一味的相让。现在想来,那时真是少年心性,不知所谓。他二人端的是好脾性,任我怎生撩拨,竟无半点发作。最后,那妇人突地口吐鲜血,那男子方露出焦躁神色。我那时也是慌了手脚,连忙唤人召来郎中。忙乱一番后,郎中告知,那女子旧有暗疾,脉相所显,竟是受了暗伤,坏了内腑,再受不得半点颠簸。那男子脸现躁色,没了计较的模样。许是一念之下吧,我开口相邀,邀他们就在庄内安生。唉……一切都是天意啊!”说到这里,老头又是一声长叹。
“一番畅谈后,我方知,他与那女子确是夫妻。那男子姓石,双名睦洲,他的夫人姓方,却是他离世师傅的爱女。他二人都有一身的好武艺,常在江湖行走,做些劫富济贫的勾当。不料,一日忽遇往日仇家,两相激斗之下,仇家被他二人所杀,他二人却也受伤不轻。他那夫人更是为了救他,身受了仇家一掌,落下了内疾。我那时听闻他们行走江湖的种种,心下羡慕不已,好生相敬,相邀之心更盛。睦洲却不过,只得允了。就这样,我将他二人在庄上安置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我与他二人的交往也日益见深。相交不久,我对睦洲的为人就感钦佩不已。他身俱武艺,却从不仗力欺人,见多识广,却又自甘淡漠。庄内但凡有些难处,找他相商,无有不从。寻他相酬,他却只把酬劳分发给些体弱孤老之辈。如此人品,怎不叫人敬重。”说着说着,太公的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身板也慢慢的挺直了。
“那一日……”忽的,老头的声音又变得嘶哑了。
“那一日,庄外忽然聚集了大批人马,把整个庄子都围了起来。庄子里的人等,都被吓坏了。后来,那帮人从庄外射了一封箭书进庄。原来,是以前被我赶出庄子的两个庄客,在外落了草,聚集了诺多的强人。今日里,竟是报仇来了。我正慌得没了主张,是睦洲,是睦洲召集了庄内大小,分发器械,组起了一队青壮,以抗强梁。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那天!庄子里到处是火,到处是尸骸,到处是散落一地的兵仗器械……”太公的声音颤抖着,边上的两个人也听的紧张了起来。
“那天庄子里死了好些人啊,地上全被血给染红了。好歹击退了贼人,庄里剩下的人却也不多了。我那时真的被吓坏了,无论走到哪里,脚下都能踩到尸骨、碎肉。就在我心丧若死的当口,睦洲一把推开了我,他自己却倒了下去。原来,一名没死的贼人,向我射了一箭,睦洲……睦洲他……他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挡了那只箭……他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啊……呜……”太公脸上老泪纵横,再也忍不住地呜咽了起来。
石方早听得呆了起来,脸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已是热泪满面。怎么会这样?石方不停的问着自己。那只是名义上的父亲而已,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内心会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心下里的不停思量,丝毫没有影响到眼眶的继续工作,泪,流得越发的快了。一旁的三娘,更是不堪,轻声的啜泣起来。
“睦洲,睦洲是在我怀里去的。”好不容易,太公恢复了些,强打着精神继续说道。
“我那时,抱着睦洲的身躯,心神早已空了,只是一个劲地唤他的名字。睦洲当时已经起不了身了,但他还是冲着我笑了……他用很轻的声音告诉我,救了那许多的人命,他很知足,了无遗憾。此时,你母亲也闻讯赶来了。那时,她已身怀六甲,硬撑着身体强行了过来。看到发妻的到来,你父亲的脸上,才变了颜色,但……但他那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用眼神不停的扫视你的母亲和我两个人。你的母亲悲伤异常,却又强打笑脸,不住的和他低声说着话。我永远也忘不了她那张满含热泪,却又强颜欢笑的脸。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睦洲,睦洲已然去了。他的一只手兀自还留在你母亲的腹上,那是舍不得成儿你啊……”眼泪,再一次占满了太公的脸庞。
“我把你的父亲葬在了扈家的祖坟里,牌位供进了宗庙。我虽未曾与他换贴结拜,但我心中,早视他亲生手足无异。不久,你母亲终于临盆,许是思念你父亲的缘故。你母亲的身子骨变得虚弱非常,生你的时候,竟是难产。那般光景,连庄里最好的产婆也没了主意。千难万难,好容易生下了你,你母亲却已元气大伤。产下你三天后,你母亲也追随你父亲,去了……”好像眼泪已经流干了,老太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我那时,刚成亲不久,我的夫人也甚是感念你父母的大恩。于是,我把你抱回了我的内院,为你取了名姓,生当自己的亲生骨肉。我原本是想报恩于睦洲,当你是亲儿,但你一天天的长大,面相脾性也日见端倪,竟是和你亡父一般无二。每逢你父忌日,我都会扪心自问,这般做法,是否合了睦洲的心意。现下,你已成人,原先我正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和盘相告。谁知,你竟又有了这般奇遇。此事,除我,旁人决无知晓。我又怎能不信,成儿的离奇见闻?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啊!”颤抖着说完话的太公,仿佛身体里的精力,一下子全被抽空了,整个人萎顿在了椅子上。
石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编造的瞎话,竟会生出这么个结果。难道,自己真是什么应运而生的?石方也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