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圆月，庭院食筑。
忘情几乎是踩着点进来，天刚蒙蒙黑。
一跨进院门，正在擦拭桌子的狐秀秀就放下手中活计迎了过来。
“姐姐，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该忙活的事也忙完了，自然就早些赶过来。”忘情身子一折，径直朝角落走去，“你还是去干活吧，不然大厨叔可就有话说你了。”
“才不会。”她还是乖乖地走开了。
“怎地还待在梦生泽？”大厨叔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出来，带着浓浓的疑惑，和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坐下的忘情随口就回道：“还不是大厨叔你给我找的事。”
“哦？”大厨叔反应了过来，“那两册书也不知抄录了多少，看得人也多了去，体悟自然是会有，可像你这般干劲十足的却是少见。”
“姐姐，你到底悟出了什么啊？”狐秀秀也插嘴问道。
大厨叔正打算呵斥，而忘情却已开口说了起来。
“有不少体悟，不过最可见进步当属对照人和天宫两天赋的理解。以前总觉隔层纱，如今却是清透了不少。”
狐秀秀悄悄地对忘情竖起大拇指。
大厨叔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似乎觉得离得近说话要显得正式些，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角落里。
“青衣你的意思是说，在八大天赋中，你选择了天宫和照人？”
“大厨叔你还是坐着和我说话，你站着……我瘆得慌啊。”忘情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我不大赞成你身兼天宫和照人两天赋。照人用来破迷障，受用之处实在有限；天宫之强，狐部无人不知，可它耗时也最是长久，乃是八大天赋中最花精力的，弄得不好，经年累月都不见寸进。”
狐秀秀加快了擦拭桌子。
忘情也没想到大厨叔对自己这么关心，所以他还是决定缓上一会儿再回答，这样显得郑重些。
“只是说理解比之以前深了些。天赋什么的，我倒没怎么在意。并不是说选了天赋后就抛下其它。天赋也只不过说在某一方面有底子，若是说一定会臻于某种境界，怕是谁也不敢保证。”
“那就是说干脆不选？”大厨叔皱着眉，在他的人生阅历中，可从未见过能有这想法的族人。
狐秀秀忙活完了，站到了旁边。这种时候，她就只能当个听众。
“选的话，也是等着水到渠成。选与不选，也只是让自己决定精与不精。”在心里，忘情可记着自己是红尘阁门人，但他也知大厨叔不会轻易妥协，所以就抛出一个崭新的想法：
“而且我觉得照人和天宫很有共通之处，弄不好的话，这两大天赋可以相辅相成，从而缩短任一的耗时弥久。”
“这……”大厨叔认真思考着，“以前没遇到过啊！”
“以前没遇到过，不见得就不会出现。光是守着功法典籍，不见新意与独见的话，可没多大成就。”忘情随口就讲出了大道理。
本来只准备认真倾听的狐秀秀却点头称是，更是帮着说道：“大厨叔你想多了。不说其他，就光是夜月朦胧七十二式，姐姐就有很是独到的见解。”
“道理是这个道理……”
“那两册书，之所以给姐姐，一来是奖励，二来……”狐秀秀顿了一顿，“不就是为了让姐姐尽快成为独当一面的年轻强者吗？要独当一面，至少在某些地方得有自己的看法吧。”
狐秀秀有如神助，说话越来越有道理。
“而且她那么体悟，又未见错。即便有错，不也可以来找你请教吗？月轮上一个月渊就有那多莫衷一是的解注，想来先祖就是在鼓励后人自行体悟、多加创造。要不是这样，干嘛好些文段都整得模模糊糊的。全都弄得清清楚楚细细致致就那么难吗？”
“也……也是。”被点醒的大厨叔暗道心急了，他实在是想忘情尽快成长起来。
“放心吧，大厨叔的心意……”忘情看向狐秀秀，后者正打算翻个白眼，“还有秀秀的心意我都懂。”他自顾自地往下继续说道：“真按着预期一一实现，对我而言，可谓是脱胎换骨。往后在归梦莽原，我不仅能做更多力所能及的事，而且还更为得心应手。”
这话里的所有意思，只有他自己懂。大厨叔和狐秀秀也只能听出一部分。
狐秀秀“嘿嘿”地笑着，并轻快地说道：“我就知道，姐姐可是我都佩服的人啊。”
“话先给你说好，真要遇到不通停滞处，最好还是打道回府另寻他路。”大厨叔还是叮嘱了一句。不过在心里，他却是认可了忘情和狐秀秀的话。
在归梦莽原里这多年，也许只有别出心裁才不会落入按部就班的平庸吧，不然青衣何以这么早就能在梦生泽闯下偌大名声？
想到这儿，他又惦记起忘情远游离开梦生泽的事，于是再次提了出来，也就是问问何时离开。
“大厨叔真是的，你这是要赶姐姐走么！”
话是这么说，狐秀秀询问的眼神却也望了过来。
“最迟也就后天，我就该离开绝壁洞府外出游历。”忘情给出了一个可算确切的日期。
大厨叔心里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他又问起了具体之安排。
“我不打算渡过大永河而北去，只打算在它南边这些地方晃悠下。就按着泞阴、伐诸、夕暮、末关、润生这样来游历。”
“这样不错。”大厨叔点了下头。
正巧此时庭院食筑里来了其他食客，三人无需递眼色都自觉地该干嘛干嘛去了。
所以角落里有变成了孤单单的一人，厨房也响起了剁砧板的声音，狐秀秀更是像个穿花蝴蝶一样往来在庭院与厨房之间。
将茶杯满上，忘情小呷了一口。
庭院食筑里的食客越来越多，相较于别处虽少了很多吵嚷，却还是有些热闹。这热闹倒不是说行酒令闹得面红耳赤什么的，而是好友相聚，衷话尽述。
吃着大厨叔精心炒制的好菜，忘情心情大好。
前面已与狐玲珑有过联系，此番远游的真实目的自然是去夕暮接回来归梦莽原修炼的狐凡丽三人。
这是他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仅凭他一人在山川绵绵的归梦莽原找到狐湫泓实在是太困难。
若是有帮手的话，自然是没必要推脱。届时只要借故个其它理由，自然会消除疑惑。
本来最好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去问大厨叔，可忘情知道要找借口糊弄他喙比较麻烦。没必要让他看出蹊跷来。所以稳妥起见，还是齐头并进，徐徐图之。
如今得悟通一条兼顾照人、天宫甚至是朦胧的道，忘情更是信心十足。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越发强势，才会让更多人知道自己，才会让自己接触到更多。而后者就能使他光明正大地与狐湫泓会面。
所以忘情才会那般开心，不过挂在他脸上的却还是冷霜。私下一个人在洞府里，他才会有所表露。在外面的话，他就不是令狐忘情，而是狐青衣，更是心魔青。
“你们今儿在润生可好生逛过，有无发现有何不同？”有食客把酒问道。
“你这么一提，还真是有那奇奇怪怪的感觉，可要是让我说道个子丑寅卯出来，却也说不出来。”
“他说的这个，我倒是说得出来。”
“赶紧的。”
“快来说说。”
“这润生城里的人真是多了不少啊。”说这话的人瞥眼看向了角落，很隐蔽，仅仅是一瞬。
“对！就是这样！刚来这儿时就觉得街上挤了些！怪不得！”
“润生城人多了起来。”挑起话题的人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也就意味着来梦生泽的族人多了起来。”他举起酒杯，乐呵呵地自饮了一口。
这话一出，太半食客都下意识地望向了庭院的角落。
“也是。我有个朋友也从巢山那边跑了过来，说熊部现在经常在那边出没，颇有烦不胜烦的意思。”
“待在这边也好，至少有了缓口气的机会。待着实力提升后，也好回去找回场子。梦生泽也不是世外桃源，即便是，也跟我们无甚关系。若是以为此地乃是避难之所，估摸着连自己人也瞧他不起吧！”
食客将话说得有些重，不过奇怪的是，没人觉得说的不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众人都懂这道理。
而且在好些人心里隐隐还憋着一股劲儿。
“既然她能如此这般，缘何我却是不能？”
“我们如今受了她的庇护，可她呢？她还不是靠着实力一步一脚印地闯出赫赫威名的。”
“她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只能怪自己太懒惰！”
类似这样的话，每天都会在不少人的心头响起。其如钟磬，宏达而畅远；其如管弦，轻羽而冲天。
周围的这一切，忘情自然瞧了见，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不论以他人为目标而奋起，还是为了自己的努力，都是自己的事。能找到个理由，哪怕再如何卑微和渺小，至少它推着你迈出了第一步。
放下碗筷，忘情对着狐秀秀招招手，示意她将茶壶拧过来。
“今夜月正圆，诸事都将圆满。”
他轻声对自己说着、保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