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下知章第十七
疏:此章上論淳古之風,下逮澆漓之俗,欲明失道之漸,將辯致弊之由。故前章明守靜則致虛,此章示無為則復樸。樸散則親譽遂作,無為則謂我自然。庶夫道化之君,專此不言之教。○義曰:太古上古無事無為,君任自然,人懷大樸。太古者,乃天地之初也。列子云:昔者聖人因陰陽以統天地,故有形生於無形。則天地之前有太易,未見氣也;有太初,氣之始也;有太始,形之始也;有太素,質之始也。通謂太極,故云五太者,即太古也。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曰混沌,言萬物相渾沌而未分判也。既而渾沌分判,輕清為天,重濁為地,而上下分焉,陰陽定焉。人稟天地陰陽冲和之氣,居于天地之中,日月照之,氣象成之,陰陽輔之,寒暑循之,與天地並號為三才。則上三皇,中三皇、下三皇迭理其化,司牧於人,此謂上古也。天職生覆,地職形載,聖職教化,物職所宜,而展轉生化。初以道德,次則仁義,故親譽畏侮,恩信不孚,須資復古之風,冀返淳和之化。《春秋》僖公二十四年,周王欲以狄師伐鄭,富辰諫曰:太上以德撫民,無親疏也。其次親親,以相及也。言先親以及疏,推恩以成義爾。
太上,下知有之。
注:太上者,淳古之君也。下知者,臣下知上有君,尊之如天,而無施教有為之迹。故人無得而稱焉。
疏:太上者,淳古之君也。謂太上者,尊之也。言太上之君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臣下但知有君,尊之如天,大而在上,被四時生育之義。不知何以稱其德,是故云下知有之。
義曰:太者,大也。上者,高也。至高至大,以表其名。上古之君無有謚號,行淳厚之化,以化於人,任物無為,不言而信,不施典法,以蕩物心。故臣下知其上有君,而不聞其教令。其卧居居,其起于于,其行填填,其視顛顛,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耕而食,識而衣,四時自行其上,萬物自行其下。至德玄遠,不可名稱,故曰太上。或云上古太古之君者,昔有容成氏、大庭氏、栢氏、中央氏、栗陸氏、麗連氏、軒轅氏、赫胥氏、無懷氏、昊英氏、尊盧氏,葛天氏、陰襄氏、祝融氏、列山氏、伏羲氏、神農氏,皆結繩無為之代。黃帝乃垂衣裳,造書契,有作有法,漸以化民矣。三皇者,以道理人,無制令,無刑罰,謂之皇。有制令,無刑罰,謂之帝。所以三古異宜,步驟斯變矣。太上之化,不其遠歟。
其次親之譽之。
注:逮德下衰,君行善教。仁見故親之,功高故譽之。
疏:太上之君歿,黃帝堯舜氏作,施教行善,仁及百姓,故親之。柔服致平,功高天下,故譽之。親譽生前人之迹,矯徇為後代之患。
義曰:譽,褒美也。矯,妄也。以身從物曰徇也。歿,死也。謂前太古上古之君相次死歿也。作,起也。黃帝者,有熊國君少典之次子也。姓公孫氏,生而神靈,弱而能言,長而敦敏,成而聰明。母有喬氏,曰附寶,見電光繞北斗,樞星照野,感而有孕,十四月而黃帝生焉。神農德衰,蚩尤暴橫,諸侯侵伐,黃帝修德,振兵殺蚩尤於涿鹿之野,天下尊之,立為天子,曰黃帝焉,以代神農之位。師廣成子於崆峒山,問理國之道,取天地之精,以養兆民。造書契,服牛馬舟車,杵臼宮室,弧矢調律呂,鑄鼎制琴。其所居有縉雲之瑞,或號縉雲氏,以雲紀官。禮樂既作,其臣大撓造曆,容成造筭,倉頡造文字,風后造五兵,而萬慮興焉,名迹顯焉。帝乘飛龍周遊四海,名山大川,皆有其跡。於是採首山之銅,鑄鼎於荊山,以合九丹,丹成,有龍垂胡髯而下迎之,黃帝乘黃龍而升天。其大臣同升者七十二人,其小臣有攀斷龍髯而墮,抱帝之弓而
號,故號曰鳥號弓。其升天處,今在虢州閿鄉縣皇天原,亦名鼎湖是也。帝堯睦九族,親百姓。師務成子,定歲時,正律度,以化天下。帝舜師尹壽子,以孝德彰聞,代堯為天子,其解具在第三章中。言黃帝堯舜制作法度,天下化之,民乃親其德而譽其功,乃真親真譽也。非黃帝堯舜使民親譽,而民自親譽之。後代則不然,覬覦前跡而有矯親矯譽,所以矯竊之患生之矣。
疏:故《莊子》曰:吾語汝,大亂之本必生堯舜之間。何也?以其迹存乎千歲之後故爾。
義曰:親譽之迹起於黃帝堯舜,千載之後人慕其迹,而生矯徇。《莊子》庚桑楚謂其弟子曰:夫堯舜又何足以稱揚哉?以其揖讓相禪,而後世法也。且舉賢則人相軋,任智則人相盜,固不足以厚民。子有弒父,臣有弒君,正晝為盜,日中穴阫。大亂之本,必生乎堯舜之間。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必有人與人相食者。此言尊賢任能,遂至大弊,更相蠶食,起自唐虞之間。人矯徇不休,失其真性,故至於大亂也。
其次畏之侮之。
注:德又下衰,君多弊政,人不堪命,則驅以刑罰,故畏之。懷情相欺,明不能察,故侮之。
疏:黃帝堯舜氏歿,下及三王五霸,浸以陵遲,嚴刑峻制,故畏之。明不能察,故侮之。下議罪而求功,上賞姦而生詐,相蒙若此,可為寒心。
義曰:堯舜既歿,三王繼之。三王者,夏殷周也。夏禹姓姒名文命,高陽氏之孫也。母曰修己,於石紐山下泉中,得月精如雞子,吞之而孕,生禹,左手有水字,右手有台字。合為治字。禹父鯀為堯治水九年,績用不成,舜殛鯀於羽山,舉禹代父,使之治水,通九江,濬百川。百谷既同,四海無壅,手足胼胝。鑿龍門,闢伊闕,濬九河,所經者七百餘國,乘四載而奠名山大川,靡不周遍。其為人也,其仁可親,其言可信,聲為律,身為度。師真行子,得太上靈寶五符,檄召鬼神,移山塞川。治水既畢,天錫玄珪,以告成功。舜遂禪位,作九鼎,立九州。五岳名山,皆刻石科斗篆文,以表其高下。在位四十一年,年一百歲。子孫十六代,都平陽,起癸亥終己巳,四百八十七年。禹既禪位,自以德不及堯舜,去帝稱王,即三王之一也。其後夏桀無道,殷湯以諸侯起兵伐桀,而代其位焉。殷湯,契之後也,黃帝十七代孫。子名履,一名天乙,佐夏征葛伯有功,開三面之網,歸其仁者三十六國。夏桀暴虐,天下叛之,湯征桀於鳴條之野,放之於南巢,有白狼之瑞。師錫則子,以伊尹為相,大旱七年,以身為牲,天乃大雨,四海美之。在位十三年,年一百一十九歲。子孫二十一代,三十王,都於亳。起庚午伐桀即位,終乙酉年紂滅,周興,共六百五十六年。三王之二也。其後殷紂無道,斮朝涉之脛,剖比干之心,置炮烙之刑,刳剔孕婦,天下叛之。周西伯以丁卯年霸於邠岐,武王以己卯年嗣位,至乙酉年代紂於牧野,克之,遂興周業,而代殷位焉。周后稷之後,姬姓,后稷名棄。母曰姜嫄,帝譽之元妃,出野見巨人之迹,悅而踐之,感而有孕,期年而生,以為不祥,棄之陋巷,牛馬避之,遷於冰上,蜚鳥以其翼覆薦之。姜嫄以為神,遂收而養,因名曰棄。為兒時吃,好相地之形,善耕農,帝堯聞之,舉為農師。天下得其利,封於郃,號曰后稷。其十世孫古公亶父積德行義,國人戴之。亶父娶大姜,生季歷,季歷娶大任,生文王昌,昌為西伯。殷紂疑其賢,囚於羑里。其臣閎夭求有熊之馬、有莘之女、異方珍怪,以獻於紂。紂赦西伯,賜以弓矢斧鉞,得專征伐。師老君於岐山之陽,鸑鷟為瑞。天下之人歸周德者,三有其二焉。西伯以丁卯年受弓矢之錫,當紂二十一年也。武王以乙酉年克紂,正位,放牛於桃林之野,歸馬於華山之陽,倒載干戈,示不復用。有亂臣十人,而天下大理。在位九年。文王年九十七,武王年九十三。子孫三十七代,四十一王。起乙酉,終赧王壬子,共八百六十八年。此三王之三也。五霸者,在三王之內,諸侯之間,以兵服四方,為盟會之主,內扶天子,外威諸侯,以禮樂征伐權於當代,不及於王,故謂之霸。夏之霸者,有昆吾,黃帝之後也。殷之霸者,有大彭,豕韋,帝堯之後也。周之霸者,有齊桓,僖公之庶子,名小白,魯莊公九年立,管仲相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周惠王襄王之時也。晋文公者,獻公之子,名重耳。母曰狐姬以魯僖公二十二年立,文公以僖公四年避驪姬之禍,奔于齊,歷曹、衛、陳、楚、鄭、秦諸國,凡十八年。秦伯以師納之于晉,周襄王加九錫,賜彤弓、彤矢,圭瓚,秬鬯,得專征諸侯,教民二年,欲用之。子犯請教之以義,於是出定襄王,入務利民,伐原以示信,大蒐以示禮,而後用之。出穀戍,釋宋圍,一戰而霸。言其能任禮智,征伐以取霸。盛興兵得眾盟謂之霸。霸者,把也,謂把攬英雄,以致強大也。夫仁義禮智,征伐之道也。嚴刑以束人心,峻法以鉗人口,法愈細而民愈亂,網愈密而罪愈多,禍起而不知,奸生而不悟,上下相詐,故或畏之,或侮之。有道之士見其危跡,為之悚慄,所謂寒心也。《冲虛真經》孔子對商太宰曰:三皇善因時,順物而理。五帝善任仁義,彰善而成功。三王善任智勇,智以决之,勇以行之。五霸善任機權,因勢以制宜,託機以成務,而猶檢之以禮,約之以信。禮信或虧,即霸道集矣。
信不足,有不信。
注:畏之侮之者,皆由君信不足。故令下有不信之人。
疏:此覆釋畏之侮之,百姓畏君之刑法,侮君之教令者,皆為君信不足於下,故令下有此不信之人爾。
義曰:言著而不欺曰信,賞及無功、罰及無罪,則為不信。教令失信,民得欺之矣。形曲則影邪,源混則流濁,上行下效,其應若斯。《春秋》宣公十一年,楚子伐鄭,及樑,鄭大夫子良曰:楚晉不務德而兵争,與其來者可也。晋楚無信,我焉得有信。乃從楚。夏及楚子盟于辰陵,陳鄭服也。此乃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猶其貴言。
注:親之譽之者,猶君有德教之言,故貴其言,而親之譽之也。
疏:此覆釋親之譽之也。百姓所以親愛君之仁善,稱譽君之功業者,由君有德教之言,故貴重君之言而稱譽之爾。古猶字與由字通用。
義曰:君教令不一,民畏侮之。君教令仁善,民親譽之。《書》曰:民靡常懷,懷于有仁。又曰:撫我則后,虐我則讎。故賤其苛暴之令,而貴其仁善之教。猶者,尚也,從也。古文或少,故通用之。
功成事遂,百姓謂我自然。
注:功成而不執,事遂而無為,百姓日用而不知,謂我自然而成遂。則所以太上下知有之也。
疏:此覆釋太上下知也。夫淳樸不殘,孰為犧樽。道德公行,親譽焉設。故太上之代下忘帝力,適令功成事遂,百姓皆以為自然合爾,不知所以親譽報施也。
義曰:首標太上之化,次述澆淳不同,末以此句覆釋太上無為之理。當太上之代,窊地為樽,抔抔,步侯反。水而飲,不親其親,不子其子。上有生成遂長之功,不矜於下,下見物得其所,不知上化所為,以為自然而然也。淳樸不殘者,《莊子?馬蹄篇》曰:淳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情性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采?五聲不亂,孰應六
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梁書》劉香答沈約曰:古者彝器皆刻木為鳥獸形,鑿頂及背,以出納酒。魏朝有人於魯郡野中耕得齊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犧樽作犧牛形。晋永嘉中,賊曹嶷於青州發齊景公塚,得二樽。形亦為牛,乃知皆古犧樽之制也。夫太古上古之時,大道之行,上德不德,人知其上有君長焉。中古之時,大道既隱,仁德可見,恩惠及人。故有親譽之美焉。下古之衰,道德皆隱,教令鬱興,信義漓薄,其上失信,下則以不信應之。故見其峻令則畏之,聞其失信則侮之。老君所戒,欲使後代帝王棄禮智之末跡,慕道德之古風,遺功忘名,復歸大樸矣。親譽者,有仁愛之跡,則親之;有美善之跡,則譽之。報施者,上加其恩曰報,下立勞曰施。《春秋》僖公二十四年,周襄王使狄伐鄭有功,富辰練王曰:報者倦多,施者未猒。言施功勞也,有勞則望報過甚也。此為周王怨鄭,使狄伐之,狄有功而王欲以其女為后,大夫富辰諫王之辭也。百姓日用而不知者,《周易》之辭也。
《梁書》劉香答沈約曰:據《梁書》,『香』當作『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