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沛岚双目已含了一汪泪,我看着也不好受,“碧儿,若是梅宛白把皇上霸占住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梅宛白是书香世家的女子,应该不会那么不知礼数。况且此时不让皇上召幸新进妃嫔,肯定会结怨不少,她若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因小失大。”
我少不了安慰沛岚几句,可自己心里却也明白,后宫女子唯一奢求的,不过就是皇帝的宠爱,一旦据为己有,怎么可能舍得拱手让人?就算如梅宛白这样的才女,恐怕亦不能免俗。唯今之计,其实在于乾旻。
提到乾旻,我心里一沉。
他到底是怎么看到我写的字?又如何总是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
思索无果,索性不去想了,反正离我侍寝的日子,恐怕遥遥无期。六月二十三恰逢刘太后的生辰,阖宫宴饮。我们这一众妃嫔初入宫不久,还是第一次赶上皇家宴会,都心向往之。
不消说,各位嫔妃都是绫罗绸缎,争奇斗艳,恨不能让皇上第一眼就看到自己。我虽有心穿得素净一些,可转念一想,若是穿得太素了,一来对皇上太后不尊重,二来怕被有心人认为是蓄意争宠,便不得不也穿得稍微艳丽些。
宴会就设在刘太后的永延宫。今日沛岚没有邀约我一起走,于是我便携了含翠和留玉,依旧是步行而往。
穿过永巷,便是上林苑,如今天气虽热,但许多夏季时令的花已经凋谢了。不免慨叹一番,继续沿着长春湖前行,冷不丁地便听到一句“什么人”?
我大感意外,四下里一瞧,原来是乾旻正歇在湖边凉亭里,刚才说话的便是黄衣内侍吴有忠。
“臣妾参见皇上。”
我走进凉亭,轻施一礼。心里却叫苦不迭,怎么会遇见皇上呢?
乾旻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叫我坐在对面的石凳上。仔细瞧了我两眼,才笑道:“你与朕想象中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不明白他话中所指,“臣妾自来就是这个样子,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乾旻听了便哈哈大笑起来,我也以笑容掩饰紧张。
笑过之后,乾旻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玉瓷杯,看着我说:“你怎么从来不问问朕,怎么会知道你这个人,又为什么总是问你的字呢。”
我略一沉吟,笑答:“其实臣妾不必询问皇上,心里已明白了大半。皇上一定是通过姜大人看过许多臣妾在闺中练的字,只是臣妾年纪尚轻,字写得不好,皇上莫要见怪。”
其实对于个中情形,我一无所知,不过是猜测而已。只是若贸然询问,于情于理都不合。乾旻却又笑笑,目光投向长春湖一望无际的湖面,有夏风拂过,岸边垂柳亦摇曳不止。半晌,才听他道:“其实这三年来,我一直在模仿你的字。那些作品也并非是姜大人呈给我的,而是我从某种渠道得知,他一直在倒卖字画。至于你的字,是我从市井里淘来的。”
说完,他自己哈哈地笑个不停。
我却越来越迷惑,既然他知道表舅倒卖字画,怎么没有治他的罪,反而纳他的女儿沛岚入宫呢?
这个乾旻,心思并不似我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原来如此,臣妾的字,恐怕也只配在市井上倒卖罢了,皇上放着那么多名家大家的字画不去模仿,真是抬举臣妾了。”我一面接着他的话,一面想转换话题,“譬如梅美人吧,她可是江浙才女,皇上倒是可以与她切磋一二。”
“说到宛白……”
乾旻一手抵住下巴,似乎在沉吟着什么。我见他这副模样,倒有些奇怪。只听他又说:“以前总听别人说梅宛白是江浙才女,可凭朕这几日的了解,倒未见得她高明多少。而且她的身量气度,竟不像个大家闺秀。”
原以为乾旻十分宠爱梅宛白,一定是说尽她的好话,只是没想到乾旻对她是这样一个态度。
我笑着说道:“皇上,读书之人多思,梅姐姐想来也是如此。况且她生长在江浙,与我们自然是略有不同了。”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乾旻一笑。
旁边吴有忠垂手道:“皇上,时候不早了,您该去永延宫了。”
乾旻随口一句:“知道了。”
我却有些进退两难,该不该与他一道走呢?若是一道走,难免会被后宫中人说三道四,若是分开走,乾旻只怕是会对我有所想法了。真叫人为难啊。
“想什么呢?还不与朕一起走?”
我一愣,目光投向乾旻。只见他温暖地笑着,一点皇帝的架子都没有。我却显得很尴尬,立在原地。乾旻见我这副模样,索性一把拽过我的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我的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似的,下意识地想躲开。可理智又告诉我,不能躲。
隐约听见后面含翠留玉和其他宫女都在低声笑着,可我却笑不出来。若是这个样子去永延宫,让其他嫔妃怎么想?那我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虽然只是挽着手,没有触碰到他的肌肤。可他的体温却分明地传了过来,那样真实。
他也不看我,只是一味走着,走得急速而迅猛,一步胜过我两步似的。
这样的关系,令我害怕。尽管他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可在我眼里,他并非是夫君,甚至不是一个男人,而是权力的、危险的象征。我本该爱上他的,像所有后宫女人那样,服从,等待,这样一直终老。可我没法爱上一个象征,我不可能把他和他象征的内容割裂。
“你在想什么呢?一直盯着朕看。”
他一笑,侧脸很温柔。
“没,没什么。”
我收回视线,低着头,乖顺地一直走。
长春湖到永延宫的路怎么这样长,仿佛没有尽头,仿佛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