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杀戮太重,十年前的屠鲛不过是泄愤,而圣上雄才伟略,若是继续下去,虽乐见炎国强大,但申某忧心届时圣上为反抗华国壮大炎国,杀戮一起,必定生灵涂炭!”
“申某生前不信鬼神之说,故坏事做尽助纣为虐,但申某如今已成饿鬼,万不想见到圣上有朝一日入地狱十八层受万般苦难!”
“鬼道众皆传言世间现一女子,得其三界无妄酒,妖酒三杯醒执念,鬼酒三杯得轮回。申某寻姑娘三年,便是想要一壶三界无妄酒,免圣上死后下场不堪!”
苏娘叹了口气,道:“你倒真是个‘死’忠于他的臣子。”
“求苏姑娘恩赐!”
“鲛国国灭,鲛人不存,杀戮心如此之重。照此以往,等他死后便是饮了无妄酒,也涤不尽他的罪孽。”
申伶道:“为今之法,只有在他生前饮下无妄酒,让他前尘尽忘勿再造杀孽。待其死后……其死后,至少杀孽少些,受的罪过也少一些。”
苏娘静静听着申伶的话,良久后,却道:“为何,不为你自己求一壶?若得了轮回,至少不必忍受现在的饥饿之苦。”
申伶凄苦一笑,道:“申某人的罪,自是要还的。”
“那他祝融驭一的罪,又何须你来忧心?”
夜晚风凉,吹落了梨树上梨花数朵,其中一片残花飘落茶杯之中,荡起了丝丝的涟漪。
苏娘等待着他的答案,而申伶却迟迟说不出答案来。
酒庐内,苏娘的粥饭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传来阵阵米香。
白刑天听着苏娘的故事,有些说不出话来。
申伶是炎国史上出了名的奸臣佞宠,炎国的千古一帝祝融驭一生前唯一宠幸的奸臣,也是众所周知鲛国灭国、炎国屠鲛一事的始作俑者。
但后来祝融驭一幡然醒悟,肃查申伶身家,查出了申伶贪污受贿、买官卖官的种种罪行来,但念在跟了祝融驭一那么多年,便赐了个绞刑。
在申伶死后的第二年,祝融驭一励精图治,肃查朝廷上下,减赋轻徭,精练屯兵。在申伶死后的第五年,抓准了华国北攻祁国的机会一举攻下了华国三城两地,要求华国赔偿才予以归还。
自此,炎国国力日渐壮大,无须再向华国进贡,百姓富足安逸,纷纷称颂祝融驭一是个难得的好皇帝。那些年做的个糊涂事,也不过是奸臣所为……
一切,就那样推给了“奸臣”。
而今,听着苏娘的故事,这个“奸臣”,在死后却想着让自己的皇帝少背负些罪孽,愿意用自己生生世世不予轮回来换他哪怕少受些报应。
有些善与恶、罪与罚,原来即使是到了盖棺之时,也是定论不了的。
而更让白刑天惊讶的是,苏娘提到的“一百多年前”。
“你究竟是人是妖?”白刑天终于问了出来。
苏娘没有抬头,拿出了碗筷来,一一舀上粥菜,道:“冬日又封了城,酒庐备着的吃食已没多少,将就着吧。”
言罢,便又冲外头喊了声:“乔焕,打算偷懒到什么时候?”
吱嘎一声,听见那破败的门传来声音,乔焕缩头缩脑窜到了厨房,低声道:“那个,那个妖怪,走了?”
傲因来的时候,乔焕还老神在在地坐在酒庐里头,苏娘冷不丁说了句“这是个杀人食脑的妖,最喜年轻男子的脑”后,乔焕一溜烟儿逃回了卧房。
苏娘瞥了瞥灶台上的粥食,道:“不走的话,你是打算在房间里面躲到饿死?”
乔焕尴尬地笑了笑,他不能死,他死了……阿傒就找不到他了。挠了挠脑袋,忙手忙脚上前将粥食都端了出去放上了桌,摆上碗筷。
闻人归衣一直在厨房外听着苏娘说的故事,知晓苏娘和这酒庐里的,都不是常人,却不知为何,一丁点对苏娘的惧意都没有,只想更多……更多地亲近她。
笑嘻嘻地腆着脸坐苏娘身旁,闻人归衣狠狠闻了闻粥食,笑道:“你也要吃五谷?”
苏娘嘴角一抽,乔焕哈哈大笑道:“苏娘不吃五谷吃什么?”
闻人归衣想了想,道:“妖怪不都应该吸人精气、食人血肉什么的么?你吃五谷,那怎么修炼?”
乔焕被这话呛得咳嗽了起来,虽然近两日都是与闻人归衣住一起,但若是闻人归衣和苏娘两人选一个,他肯定是要站在苏娘那边的,连忙反驳道:“苏娘是人,活生生的人,你怎么说苏娘是妖呢?更何况,白大哥就是捉妖的,要是苏娘是妖,白大哥第一个就把苏娘给捉了去!”
“我打不过她。”白刑天不管这几人磨磨唧唧,呼啦啦地喝着热粥吃着热菜,末了又加俩字:“大概。”
这下乔焕讶然得嘴都合不上了,碗里的粥逐渐地变冷。
白刑天看乔焕端着碗张着嘴,却不吃,喝完了自己碗里的,一把将乔焕手里的碗端了过去,道:“你不吃给我。”
阿绯舒舒服服地窝在苏娘怀里,它也有个小碗,呼啦啦地喝着,似乎几人就连闻人归衣都觉得苏娘是妖很正常,就只有乔焕一人惊讶得天都塌下来了似的。
苏娘放下了碗筷,她并未食用多少,那点食量,连阿绯都比不上。
苏娘静静看着乔焕,问道:“我是妖如何,不是妖又如何?于你而言,有何差别?”
乔焕怔了怔,心内却突然想到,阿傒也是妖,可是阿傒为了救自己已散为天地灵气,所以妖有什么好怕的呢?人有好坏,妖也是有好坏的。
人有情,妖也有情。
想通了这层,乔焕一把将自己的碗夺了过来,眼见着被白刑天喝了不少,心疼不已,道:“苏娘是人是妖,也不过就是这酒庐的老板娘,我也不过就是这酒庐的小二,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苏娘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问题。怀里的阿绯满足地舔完最后一粒米,打了个嗝,舒舒服服地瘫在苏娘怀里又打算开始睡觉。
苏娘心内叹息了一声,这阿绯,明明晓得自己还在生气,纯粹的厚脸皮……突然觉得,阿绯和闻人归衣两个,性子是这么的相似。
苏娘正垂眸看着阿绯,却突然听得噗通一声,乍然抬头,却见那闻人归衣手中的碗筷尽数跌落,身子更是犹如魂魄突然离体一般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