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庐仍然是那个酒庐,然而客人却已经是越来越少。
人们都知道,袁家军要打过来了,而从一日前开始,城门已经关闭,那些曾经犹豫着是否要西去的百姓们,如今即使还想要离开,却已经是没有了机会。
苏娘继续酿着自己的酒,酒庐仍然开着门等着不知谁进来。乔焕唉声叹气,道:“苏娘,我们真的不搬么?”
苏娘笑道:“士兵进城,少不了要庆祝一番,到时候大家都已经走了,只剩我们这家酒庐,岂不是整个袁家军喝的都是咱的酒,还愁酒卖不出去么?”
乔焕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是心里忐忑着,道:“那万一袁家军进来要屠城呢?”
他怕死,乔焕怕死。
死了就见不到阿傒了,转世……转世只会把阿傒给忘了,就像以前那样,怎么都记不起来谁是阿傒。
苏娘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然而,门口却出现了一个陌生人,这陌生人恭敬地在门口站着,道:“请问这位可是酒庐苏娘?”
苏娘抬眼看去,并不认识此人,面生得很,便道:“我便是苏娘。”
那人行了个礼,而后道:“洛城即将开战,娘娘命我来问您一声‘是否愿意离开’,若是愿意,便随小的走。”
苏娘自是知晓那声“娘娘”是指谁,笑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来者恭敬而守礼,并未因苏娘的不愿而恼怒,只道:“娘娘吩咐了,苏娘乃是世间奇女,若是苏娘不愿离开,小的便只是来带一声娘娘的问候。”
苏娘心想,那华然如今倒是个通透的人儿。
“去回你们家娘娘,苏娘多谢她好意。如今世道战乱,让她顾好自己,苏娘这里……就无须烦心了。”
那人看出苏娘并非客套,便颔首致意一闪身消失在了门口。让苏娘想起了前些日子送她回来的那些便装袁家军,怕是后来也就散在洛城里,到时候袁守璟攻打洛城的时候派上一定的用场吧。
抬头看看外间的天色,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打趣:“你一个小小酒娘,又是将军又是娘娘的,身份可真是让人揣测多疑。”
苏娘头都没回,懒得看那死皮赖脸留在这里吃白饭的白刑天,只对乔焕道:“乔焕,午饭只做两个人的。”
乔焕挠了挠头,问道:“你要出去?”
苏娘挑眉,冷看向乔焕,直看得乔焕心里打颤,“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出去了?这人吃白饭还真以为不用给钱。他什么时候给钱,什么时候再做他的饭。”
白刑天这下笑不出来了,他可是浑身上下没一个铜板。早些日子还可以到处去捉捉妖偶尔遇上大户人家还可以有些酬劳,可现下大家都避难去了,妖怪倒是不少,可谁来付钱?
想到此处,却听得一阵吱吱声,伴随着一道白光,狐狸似的阿绯倏然窜上了苏娘的肩膀。
“吱吱吱……吱吱吱……”
阿绯似乎想说什么,但兽不言人语,没人能够听懂它到底在说什么。
阿绯吱吱吱地绕着苏娘的肩膀脖颈转了一圈,而后跳了下来跑到了门口,又吱吱吱地叫。
“一个上午不见影子,去哪儿了?”乔焕蹲下身来准备把阿绯抱起来,没想到阿绯突然往外面跑了去,乔焕一怔,正想追,却听得苏娘在身后道:“乔焕,回来看着酒庐。”
苏娘整了整衣衫,而后走了出去,正见那小家伙没见到有人跟上去而回头张望。
白刑天拍了拍乔焕的肩膀,道:“三个人的饭。”说完,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乔焕挠了挠脑袋,悻悻地去做饭了。
阿绯在前面跑着,似乎有些急,然而苏娘却不急不慢地跟着。这洛城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下雪了,但天气一样的冷,街沿都是冰碴子,有些已经冻成了一饼,踩上去就不小心会滑倒。
三转两转,阿绯带着苏娘到了一个大宅子门前,不是正门,却是侧门,在一个小巷子里面,巷子前后都不见有人影。
阿绯吱吱轻声叫唤了两声便要从门下边儿的角落缝儿往里钻,却教苏娘弯腰扯住了尾巴拎到了自己肩上。
回身看着跟来的白刑天,白刑天却做了个看不出这宅子有什么问题的手势来。
苏娘抚着阿绯的绒毛,显然是今早已经钻过这角落缝儿了,毛上都带着灰。
“可是你恩人在里面如今遇难?”苏娘没前没后这样突然问了句。
阿绯摇了摇头。
“那么是你族人在里面如今需要帮助?”苏娘又问。
阿绯又摇了摇头。
苏娘见状,双手抱着阿绯便要回酒庐,惹得阿绯在她手下连连挣扎,吱吱地叫着却似乎忌惮什么不敢叫大声了去。
苏娘低头,却见阿绯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天可怜见的样子。
心下叹了口气,苏娘按了按阿绯的头,对白刑天道:“开门。”
白刑天倒也没说什么,上前来伸手正欲试探那门是否虚掩,却在手刚刚碰触到木门的时候突然收了回来!
苏娘疑惑地看去,白刑天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而后道:“门上有阵。”
“这是哪家的宅子?”
白刑天失笑不已,道:“你在洛城住了十多年,你问我这是谁的宅子?”
“我寻日少有离开酒庐在洛城走动,这宅子距离酒庐两条街,我未来过亦是正常。”苏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不过这附近靠近洛宫,应当都是洛城的达官显贵……莫非这里是城主府?”
自哀帝迁都后,洛宫乃是曾经的华国皇宫,自是不可能给普通人住的,便空弃留了些宫人打理,哀帝还曾美其名曰“留作避暑之地”。不过洛城由原本的国都降为了城驿,便有了城主,城主府据说就在原本洛宫以西,可不正是这个方向?
阿绯连连点头,苏娘却微微皱了眉头。
听闻城主已多日未现身,如今这城主府看来是大有猫腻,却不知是否要去趟这浑水。
白刑天一脸严肃,后悔没有带上斩魂斧,却是低声道:“这阵法应当不是独独此门有,宅有四门,前后侧二,阵法阵眼设在此四处,犹如圈子一般将整个宅子圈了起来,而宅子里的人,便成了那圈子里圈养的动物,有门不得出。”
苏娘凝着门不说话,白刑天又径自道:“何人要将整个城主府的人圈在这里?”
苏娘上前,伸出手来探向木门。
白刑天连忙低声道:“小心!”
然而,却见一阵微弱的光闪过,苏娘并未像白刑天那样倏然收回手来,却是冷静自持地推开了木门。迈步而入,白刑天紧跟其上,刚刚走过,那木门便径自关上了。白刑天想了想,又伸手去触碰那木门,却是乍然收手,同刚才一样,犹如针扎火燎一般的疼痛从手心传来!
看着苏娘瘦削的背影,白刑天眉头深锁。
她……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