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光和五年,七月中旬,扬州。子时刚过,正是夜深沉闷烦躁时。月光盈野乡亭,银河散落川泽,燥风正起苍穹中。在荒凉的原野里,灌木丛中,蛙声曲高,蝉声和鸣。共同谱成一曲乡野混杂乐章。
吴郡,海盐县,南亭乡。在南亭乡正东方,靠近海边的五里处,有一座高家坞堡。是一座有着三十亩面积的大型坞堡,近两丈高的堡墙成四方形,把堡内建筑全部圈围了起来,给与了坞堡内民众一道安全屏障。堡墙上,三人并肩而过的走廊通道上,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一伍身高体壮之士,步伐整齐有力的围着堡墙四处巡视。他们身着武士劲服,腰佩环首刀,手执长矛、长戟,时刻警惕着黑暗中的动静。在前高后低的女墙下,每隔十步就有一架用铁锅装起来的篝火,整夜不息的驱散着四周的黑暗。拔地而起有着近三丈高的角楼,高高矗立在坞堡的四个角落,俯视着原野的一切蛛丝马迹。一条十字路把坞堡内划分成四部分,崭新的木质民房,整齐有秩的排列在干净而清静的石板路旁。在寂静的坞堡中,只留下了悬挂在每座民房正门口的两盏风灯。在暗黄的灯光的照射下,在家犬的呜咽中,使得整个坞堡显得格外恬静与安宁。在这幽静的深夜里,在月光的照射下,高家坞堡如同一只打瞌睡的凶猛野兽,盘住在宽广的平原上,时刻准备醒来。
子时三刻,处于高家坞堡正北方的地平线上,突兀亮起一片红色光芒。犹如旭日初升,映红了整个天际,点亮了整个远方原野。噼里啪啦的声响,杂乱的从这片刚刚被照亮的地方传出,也从这片地方,黑色烟雾如同脱缰的野马,直奔黑暗天际。即使是隔着好几里远的路程,也能清晰看到。
“汪!汪!汪汪!”安宁而恬静的高家坞堡,被这突如其来的犬吠声给打破。就像是冷水突然倒入了热油锅,顿时滚烫沸腾。坞堡里各个院落,各个窗户的灯火,不约而同的快速被点亮。幼儿的哭闹声,男人的呼喊声,妇人的惊叫声,伴随着犬吠声谱成一曲混乱曲调,响遍整个高家堡的夜空。各个门房陆续不断的打开,自持勇力的青壮,拿着木棍,短刃等兵器披着单衣警惕的走出了家门。个个呼朋引伴,在每家房舍前风灯的照射下人影憧憧,沉寂了半天的高家堡又喧嚣了起来。
正在东北角楼上值守的宾客首领牛山,在犬吠刚响,就猛的站了起来,扶着角楼栏杆,双目暴睁的看着已经被被烧红的天际。一个生于厮,长于厮的海盐县游侠,他虽然只有二十来岁,但多年的游侠经验让他知道,贼寇袭村,声势浩大。作为一个巡夜头领,他身负高家坞堡责任安危,不敢怠慢,按着环首刀,提着手戟,飞速的下了角楼。交代那些已经到了堡墙上的私兵,让他们继续监视四周后,步履匆匆的往堡内赶。路上那些披着外衣出来查看动静的村民,及青壮对牛山打招呼询问情况,牛山不在像以前那样,嬉笑回应,只是点了点头,算了打了声招呼。
高府,这是一座有着七进院的大院落。占据了整个高家堡面积的四分之一。楼阁飞檐半隐半现矗立在葱绿的树林中,水榭高台,廊檐蔓回,散落在高府的各个角落。外面的动静,同样惊醒了高府之人。三三两两的私兵穿戴整齐,别着环首刀,提着长柄武器,来到前院的空阔的庭院里。先到的,个个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碰到熟人,小声的交谈了一下。趁着这功夫,有的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兵器,今晚弄不好,是他们大发利市之时。高家每次击贼后,都会有丰厚的钱财奖赏,这是他们兴奋的原因之一。片刻功夫,这空阔的庭院里,聚集了四、五百人来。个个都是悍勇精壮之辈,人数一到齐,这些人自觉的排成五个百人队伍,在各自队伍首领的带领下,静静等候高家的命令。
高府后院,留着灰白胡须,脸色甚是苍老,身穿青色袍服,年纪却只有四十岁的管家高粱,脚步急促的穿过庭院,迈过拱门,来到一座阁楼前。见楼阁上已经亮起灯火,通过隔窗已经能够看到一个人影在闪动。于是快走几步,来到房门前,轻轻的敲在木雕房门上,语音带着急切又有点慌张的喊道:“家主!家主!“
房内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声音稳健有力的传了出来:“进来吧,梁叔。“
高梁推门而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十六岁少年,身高已达七尺,白色单衣裹着他那强壮身躯,显得菱角分明;脚上踏着黑色织履,及肩的黑发,在推门带起的微风中尽情飞扬;宽额的国字脸盘,挺拔的鼻梁,映衬着倒插飞叶的双眉,尽显整个人的刚毅;那双明亮而有神的深邃眼眸,如能看透一切世俗。在油灯的照射下,在微风的吹佛中,整个人显得格外风神俊韵。他看着推门而入的高梁,亲和的笑了笑。给高粱打了一个稍等片刻的手势后,拿起一块黑色巾布,把头发裹了起来。裹好头巾后,又有条不紊的拿着一件武士劲服像往身上套。他是这高家坞堡的家主高珣,为了交际,在他还为成年时,也顾不得世俗礼仪,帮自己取了一个字:云轩。
高梁见状,顾不得礼仪,快速向前几步,接过高珣手中的衣服,迅速而快捷的往高珣身上披挂。显然这事他没少做。边帮着高珣穿衣,边着急的的说道:“家主,深夜突然犬吠不已,高家堡恐又要遭贼祸了,仆特来禀告一声,望君早作准备。”高粱虽然现在已经是高家坞堡的管家,但是他作为一介平民,对闹贼寇,还是天然的产生了恐惧心理。如今他那焦急又慌张的神色已经布满了他的沧桑脸上。
“粱叔,即使有贼寇突袭,且已不是头次,汝应早已适应了啊,怎还如此惊慌失措?”高珣见了高梁这紧张而仓促的神情,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很是不理解高粱为何会如此的胆小,贼匪深夜袭击扰民,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只要贼匪出现,高梁就会出现紧张失措的神色,何况这贼匪不还没有出现,他就乱了方寸。见高粱还是紧张如斯,高珣正了正脸色,安慰道:“梁叔,但请安心,以高家坞堡五百于久经操练的私兵,加上坞堡的防御,即使有贼匪垂涎高家堡,如无几千匪众,想啃下高家坞堡,尚需一口好牙!何况这还有我这个高个子顶着,不,是我高云轩顶着。高家堡的天还踏不下来。梁叔就安心的在旁看热闹足矣。”
“仆以前在并州,被这贼匪给闹怕了,只要一听到贼匪,心中就胆颤。仆这丑状,让家主见笑了。”高粱讪讪的笑了笑,口中嘘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渐渐了放松了下来,他那紧张空悬的心,慢慢的安定了下来。见高珣还是气定神若,脸上很是自信,大有不把人放在眼中的模样,高粱心中一紧,还是出声道:“家主雄姿英发,武艺超群,贼匪想来高家讨野火,的确是需要称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不过,家主,万事还是小心为妙。阴沟里翻船的事例不少见。”
“哈哈,梁叔何时也学会拍马屁。这些贼匪在珣眼中,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还真让我紧张不起来。凭高家的私兵实力,只要不是成建制的精锐军队,在这扬州地界,我还真不怵谁,即使是那些世家也不例外。何况还有庄园那边还有五百精锐私兵给珣撑腰。故请梁叔把汝那心,安然的放回肚里吧。”高珣目光坚定又充满自信的道。特别是想起那庄园里自己一点一点训练出来的精锐士兵。自信心不由而发。这也是高珣的底气所在。对高梁的提醒,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与贼匪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高梁见了高珣这情形,微微的摇了摇头,看来要找个机会好好劝劝家主才行。如今家主开始志得意满了。也是,小小年纪,仅用了四、五年的时间,就把家族从一介流民,发展从海盐县数一数二的豪族,也确实是够骄傲,够有能力的了。
高梁帮着高珣把劲服穿好,又从兵器架上,取来环首刀与三十来斤重的铁质长枪交给高珣。一切准备就绪后,高珣也不磨蹭,直接出了房门,往前院而来。高梁紧步的跟在高珣身边出来。见外面的犬吠声越来越大,他那平静的心又渐渐了提了起来,皱着眉头道:“这犬吠有些许时候了,比往常的要大许多,怎不见堡外动静?”高梁充满疑惑的问道。按理说,动静了这么久,如果贼匪袭击高家堡,贼匪也该出现了啊。
高珣毫不在意的道:“堡内犬吠不停,定是听到有人在堡外活动,且人数比往常要大许多。贼匪这次的动静不少。也好,如贼匪来袭,正好我也手痒了,那就称一称他们的斤两。高家的实力早已不是刚立堡之时,也不知道这次高家有没有让他们惦记上。希望他们早点出现。可是在角楼上警戒的牛道清,现如今还没有敲响报信鼓。贼匪定是还不见踪影。不会是邻村遭贼祸了吧?这高家堡周围几里内,有好几个村庄,不会是把他们给惦记上了?”
高粱听了高珣的话,语气也急促了几分问道:“家主,如果贼匪袭扰邻村,可敌情又不明朗,高家救或是不救?”
“救!邻村遭难,高家有能力救,岂能作壁上观。如不救援,岂不寒了整个海盐县黎庶之心。这样梁叔,汝去把二兄与四兄两人叫到白虎堂来,顺便召集两百私兵准备救援。其余的看家。”高珣想也不想的道。如果是贼匪袭击邻村,高家不管怎样,都要派人去查看一下。
“家主放心,仆已经派人去叫二郎君,四郎君了,应该很快就到,至于堡内的宾客,私兵,也已经全起来了,在前院的庭院里准备妥当,就等家主下令了。”
“梁叔做事,让珣省了许多事。”高珣满意的看了眼高梁,高粱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是却把高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让高珣可以腾出许多时间来做其他的事情。
“这仆不敢居功,私兵是经家主久经操练,已经形成了习性,只要有动静,马上自动集结。其他的事,仆是按家主的指示才勉强把事情理顺。”高粱谦虚的道。
“梁叔无需谦虚,这几年汝为高家尽心尽责,我高珣眼不瞎。走吧,与我一起去白虎堂。”高珣摆摆手,脚步也加快了许多,径直往前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