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辛姣的无情应答之后,桀便变本加厉的欺辱于她,他一向小心眼好记仇,却因为辛姣一句轻飘飘的‘不能’而大动肝火,辛姣虽觉奇怪却也不曾多言,只是她不愿动用元力身子愈加疲惫不堪,致使她警觉性也不断下降,对于桀的问话也是用不舒服为由应付着,好在桀掌控着一身杀伐之术不懂疗伤也没有在这些事情上为难于她。
天光大亮,行人三三两两的踏过通往上山的青石阶,竹林里鸟鸣清脆,在耳边回绕,辛姣看着前面的身影,只是暗叹。这个剑灵不论在何地都是最诱人的一道风景,这一路上都不记得有多少人向他表白心迹,有多少人觊觎窥探,有多少人试图抓捕,那些无缘无故爱慕着他的人们均是不知晓他的乖张和暴戾,他常说狐说是个祸害,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辛姣突然眼前一花,下意识抓住了一旁的翠竹,暗自调息,却依然是脸色腊白,难掩面上因奔波而来的憔悴和疲惫。
“这位夫人你没事吧。”猛的一旁传来略带担忧的声音,辛姣无神的望去,是一对夫妻,男人容色朗朗看着很是儒雅,正搀扶着与她一般身形的妻子,那女人一脸忧色的打量着她,想来很奇怪她这样的身子怎么一个人上山。
“多谢,我没事。”辛姣淡然一笑。
女人巧笑嫣然,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你脸色这样不好怎么不好好歇歇呢?这个时候最是关键了…”女人正温温顺顺的说着,前面传来了桀的喊声,把女人吓了一跳。
“别碰她!”桀一脸不悦,瞪着女人,见夫妻两人愣神,一把拽过了辛姣径直上山。
“这位公子,你的夫人已经不舒服了,你怎么能强迫她上山呢!”男人显然是被桀的无礼触怒了,一旁的女人也是面带薄怒,有这样粗鲁凶恶的丈夫,也难怪那夫人的脸色差劲了!
桀眉峰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辛姣挣开了他的掌控,平静的接话,“公子慎言,我不是他的夫人。”
桀神色一凛,冷哼着附和,“长得那么丑,也难怪没人要你。”桀似乎又动气了,俊美的容颜覆上了一层阴霾,转身就走,辛姣微微松了一口气,向着两人盈盈一拜,面露感激,随即跟在了桀的身后,默默无言。
行至半山腰,人迹愈少,桀正百无聊赖的走着,突然发觉身后又没了人,转身一看辛姣倚靠在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一手缓缓抚着心口,微微喘气脸色不善。
真是麻烦…“爬个山都这么多事。”桀语气冰冷,辛姣听得出他话里的不耐烦,稍稍顺了口气便勉强站了起来,下意识的轻扶了一下略松的玉簪,桀见她动作冷哼一声。辛姣默默垂首掩住了眼底的欣喜,前日她故意拿出了在萧城得的玉簪刺激了这剑灵,他便怒气冲冲的收回了妖剑。
或许是她救了妖剑的缘故,妖剑是灵物对她也分外亲近,没有了妖剑在身上虽然会危险重重,却也让桀失去了对她行踪的掌控。
她盘算了几日,既然妖剑离身那么她就可以放心大胆的逃走了…
可以逃走了…辛姣暗暗含笑。
道观在竹林深处,这样杳无人烟的地方却是因为这座道观而喧闹,相传这道观最先的道长是个杀伐过重的人,这片竹林里生存的妖精鬼怪被一概肃清,结果惹恼了附近山中能力强横的妖怪,这位道长被妖怪围攻而亡,道观也荒废了。
数百年前,竹林中有千年竹灵修炼成人一心求道,修炼的同时又重新经营起了那座被废弃的道观,累积了千万功德被帝君封为真人,赐道号璇墨。
这竹林的妖精与附近城镇中的百姓能和平共处璇墨子自然是出了不少力气的,踏游东部十余年来,他们也到过不少地方,东部虽然不像外界那般的战火连天,却也是勾心斗角蠢蠢欲动,人界与妖界的相处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平静。但是这里却又不同,没有戾气与怨气,可见这璇墨真人是个人物,不然也不会由帝君亲自册封。
道观附近人潮熙攘,辛姣实在是跟不上桀的健步如飞,便自顾自的坐到了路边的茶房里,正想着心事,被一条突然伸来的树枝吓了一跳,抬眼望去树枝的末端的卷着两个茶杯,稳稳的放在了桌子上,辛姣眼带惊奇看着那忙碌的小树妖不由得一笑,眉目如画,却没瞧见一旁桌上怔愣住的妖孽。
这道观的确是有趣的很…辛姣顺手端起茶杯,轻揭杯盖,一股清淡的悠悠茶香便散开了,翠绿的茶汤里小片的叶子还在打转,入口清香还带着淡淡的竹叶味道,甚是奇妙。
“这里的茶叶与外城并无不同,都是普通的茶叶,只不过这里的茶叶却是用竹叶炒制,竹香透体,味道极好。”辛姣正是疑虑着,倏地响起了讲解的声音,却听桀冷哼一声。
还真不知道是有缘相会还是冤家路窄呢…辛姣轻笑,“请坐。”正是路上遇到的那一对夫妻,两人也不推托径直坐下,望着桀的眼神皆是藏着莫名的厌色。
“看夫人容色稚柔应当年岁不大,我就占个便宜自称姐姐了。”那女人掩嘴一笑,辛姣也只是微微点头。桀听了却是嗤之以鼻,叫她妹妹?!当祖宗都嫌大了…辛姣也只是余光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我名陆沅,这是我夫君连孟。”
“辛姣。”辛姣笑着直接就忽略了身旁的妖孽,陆沅和连孟只是愣了一下便不甚在意的笑了,似乎也并不想知道这个妖孽叫什么。
“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呢,你家相公呢?”陆沅显然是把妖孽扔出了人的范畴,在她看来不论是什么缘由那般对待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都是不可原谅的,更何况两个人尚且没有什么关系!
“不要她了呗。”桀嘴角噙着残忍的笑意。两人怔住,一时反应不过来,见辛姣缓缓点头,更是诧异到说不话来。这都是些什么人呐,好端端的抛下有了身孕的妻子,还扔给了这么一个不知轻重的男人。
连孟神色怪异的看着桀,突然说,“这位相公,尽管辛姣夫人不是你的妻子…不,正是因为她不是你的妻子,你更加没有理由这样对她!”
“关你什么事。”桀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如是回应着。“我怎样对她,她尚且没有说过什么的。”何时轮到连孟这个小小凡人来无端指责!
“辛姣夫人有了身孕本就不宜登山,即便是要上山也应该多加小心,岂是你这般粗鲁的生拉硬拽,伤到了她的身子……”
“连孟公子,过犹不及。”连孟正激昂慷慨的教训着这不懂事的妖孽,辛姣却是突然打断了他,桀眼角一挑,神色微冷。
“说下去!”桀怒气上头,脸色沉了下去,连孟被吓着了喏喏的反而不敢说话了。辛姣眼眸一转,平静的起身独自离开了,桀却是没有理会依然坐在桌旁盯着连孟和陆沅夫妻两人。“说话。”桀突然开口,两人身子一颤,连孟下意识搂紧了陆沅,警惕的瞧着眼前恶狠狠的妖孽。
辛姣夫人有了身孕。
什么是身孕。
就是有了孩子呀。
孩子?哪儿来的孩子?
辛姣夫人肚子里的孩子…
谁的孩子!
这…我们哪知道,应该是她丈夫的吧…你一直都不知道么?
“贱人!贱人!”他满脸戾色,俊美的脸庞扭曲着,眼神里写满了痛恨和不可置信,掐着她的脖颈力气大到几乎下一秒就能把她的脖子掐断,“狐说的孩子!狐说的孩子!我竟然能被这种程度的障眼法骗了十一年!”他怒吼着,咆哮着,他那么相信她,她竟然敢骗他!竟然骗他!
她俏脸惨白被他死死捏着根本无法开口说话,体内的元力也提不上来,只能直愣愣的看着暴怒中的剑灵,他怎么反应这么大,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桀却又突然松开了手,辛姣撞在身后的桌子上,一手紧紧的捂着小腹一手按住心口,痛苦的咳了起来。这个疯子…
“你什么时候怀的孕?”桀突然平静的问着,辛姣看了他一眼后背一阵发凉,她是在带他回到银狐族以后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见她不说话,桀冷笑,“怪不得你要救我,是害怕狐说知道了会杀了这个孽种,所以才那么尽心尽力的救我…”说到最后,桀已然是咬牙切齿,恨到了极致。
“他是我的孩子。”辛姣垂下眼眸不曾辩解只是如此说着。
桀脸上阴晴变幻,想着那孽种和狐说有着那般亲密的关系神色就越发的暗沉,捏着辛姣的肩膀,抬手就要劈出一道剑芒灭了他的心头大恨,辛姣大骇拼了命的调动了全身的元力袭在了桀的心口上,却也只能将他的灵体略微打散,“是我救了你!”
辛姣猛的凄声喊到,桀的动作明显一滞,“你不是一直都在问我有什么要求,不论何时何地你都不准伤害我的孩子,这就是我的要求。”
桀怒极反笑,“你敢拿这件事来威胁我!若是狐说知道你有了孩子必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
“他要是知道我怀孕的事,也会知道妖剑重铸的事,孰重孰轻你还是分清楚的好。”
“你死了他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你不能杀我。”
做不到。
东部的密林里道路艰险鬼怪众多,这一路上她已经不知遇到了多少实力恐怖的妖怪,只有逃,所幸这些妖怪只能在一定范围的密林中行动,想来是帝君定下了规则限制妖怪的领地,从而减少杀戮。
月朗星稀,天边的暗色摇摇欲坠,林子里静谧而安详,灰白的羽毛伸展开,扇动了四面八方的元力,从高处俯冲而下轻巧的落在地面上,却又被暗处的一道凌厉斩成了两段,鲜血淋漓。
一团幽蓝的火焰在鸟身上蔓延,皮毛不燃其内包裹着的皮肉却是不断的萎缩,直至变成焦黑的模样。
这些记忆里的法术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有趣,指尖白雾凝聚透着隐隐的蓝光,诡异而神奇。月光下的人影青丝垂地,面容温柔美好,配着眼前的景象却是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竹华…”人影微微晃动,神情莫名,“快了…”
快见面了…
这许多天里她疲于奔命,若不是有元力支撑恐怕早已动了胎气,即便如此她的脸色也还是不太好看,只是不知为何她已然飞出万里之遥,那股危机感却还是如影随形,按理说那日桀离开以后她便动身逃走,即便桀回过神来要找她没有了妖剑定位是不会找到她的。
那又是什么东西盯上她了,那目光紧贴着她的身后,说不清的感觉还带着透骨的寒,总觉得就是那剑灵,可他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辛姣根本不敢停留,只是飞身而出从树上落下变成狐身踩着绵软的积叶在林子里快速的移动着,仅仅是维持速度便耗去了不知多少元力,她现在所用的是当初桀留给她的那两瓶元力,倘若桀知晓了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的举动。
左拐右拐的突然前面站着一个白衣人,青色的长发看着分外的诡异,辛姣下意识的停住,那白衣人缓缓转过身来,眼眸清澈却是暗藏杀机,竹华?不是…不是竹华!辛姣骤然而退,她才没那么多的好奇心去探查那个人为什么长得那么像竹华,变换了方向逃去只想离这个满身怪异的男人远一点,白衣人立刻抬手一点,辛姣动作一顿,忽的从储物袋里飞出一枚翠色的相思扣挡在辛姣身前碎裂开来,一个虚幻的身影渐渐凝实,同样的一袭白衣翩翩,双手掐诀。
“竹华。”
“快走。”竹华右手幻刀,劈向了对面狞笑的白衣人,辛姣没有啰嗦转身就走,那相思扣是竹华送她用来护身的,里面的不过是竹华的一道身外化身,挡不了多久的。
我在,等一个人…等他来找我…
竹华等的人是那个人么…
也不知又跑了多久,她实在是累的跑不动了,只好敛了声息躲在一个树洞里默默休息,腹中的胎儿还好好的待着,也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辛姣正沉浸在母亲的思绪里,突然一道凌厉的剑识扫来,辛姣一顿立刻从树洞中瞬移而出,来得好快!
向着剑识扫来的反方向飞奔而去,林中月光凄惨,野兽低低的喘息声似乎就在耳旁,四周压抑的黑暗几乎能把她整个吞下。猛的光起,赤红的剑芒一点不剩的砍在了她的后背,一阵剧痛瞬间传遍了全身,从半空中跌落急急化成人形护住了腹部,剑啸破空而来她身子痉挛阵阵回头去看,那碧玉簪子却是在她眉心前停下了。
不是桀停手,而是妖剑停手。
这把剑在她身边数十年,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可它却什么都没有表露过。剑与剑灵本为一体,可现在剑却在违背剑灵的意志。
桀神色阴沉,他真是离开这把剑太久了,久到它都不知道谁才是它的主人了!伸手将不听话的妖剑抓了回去,落在了正忍着痛给自己止血的辛姣身前,拽着她的长发硬生生的强迫她站了起来,额上的冷汗打湿了她的鬓发,配着苍白无力的脸庞凄然中带着一种勾人心魂的美。
她越是柔弱越是美丽他便越是痛恨越是能想起这个娇嫩的女人怀着狐说的孩子…
是对他的羞辱…
拔下了辛姣发间的玉簪,捏了个粉碎,“要不是多了个心眼儿,还真找不到你了。”桀冷笑着,他原本是担心她会有什么危险,便顺手在玉簪上留下了剑芒,没想到,还真是留对了…“不知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选一个吧。”她不过是仗着之前救了他一命,就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
辛姣疼得身子直打颤,却是倔强的盯着桀,面色青白的出声嘲讽,“都说物似主人相,一点都是不假的,狐说是个心狠的人,你也是个心狠的,狐说能毫不顾忌恩情的杀人,你也在追杀自己的救命恩人。说到底,你和狐说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吧,也或许你比他更狠更无耻!”
“闭嘴!”桀脸色铁青,拽着她的头发几乎能把她的头也拽下来。
“你没有本事杀狐说就来欺负我一个女人还要杀了我的孩子,你活该被狐说抛弃你活该被他所杀,你就是个懦夫!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
“现在才后悔救我是不是有点晚了!”桀一手抚上了辛姣白洁的脖颈,只要手底稍一用力就能掐断它,“你是自作孽不可活。”
辛姣眼前忽的模糊了起来,身子也随之变得虚软脚底浮浮无从着力,只觉的周遭猛然变黑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