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飞传,清军立即主动单方面停火撤军,向雅克萨城内送粮送医。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魄,包容天地的博大胸怀。唯有礼义之邦、泱泱大国的龙的文化,能有如此之大手笔,大模样。康熙以战胜者的身份,表现出希望以谈判解决中俄边境争端的绝大诚意;以战胜者的身份——两次漂亮的雅克萨之战,迫使沙俄代表坐到了谈判桌前。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八至二十四日,中俄使团在尼布楚正式举行边界谈判。以领侍内大臣索额图和都统、皇舅佟国纲为首的清方使团临行前,康熙曾向他们交代了谈判的基本原则和需坚持的严正立场。他说:“恒滚、牛满等江及精奇里江口俱合流于黑龙江,环江左右,均系我鄂伦春、奇勒尔、毕喇尔等人民及赫哲、飞牙喀所居之地。若不尽取之,边民终不获安。朕以为,尼布楚、雅克萨、黑龙江上下及通此江之一河一溪,皆我属之地,不可少弃之于俄罗斯。我之逃人根特木尔等三佐领、及续逃一二人,悉应向彼索还。如俄罗斯遵谕而行,即归彼逃人及我大兵所俘获、招抚者,与之划定疆界,准其通使贸易。否则尔等即还,不便与彼议和。”
由于此时北方蒙古准噶尔部噶尔丹在沙俄的支援下攻占了喀尔喀部,平准之战已不可免,为避免两面作战,避免噶尔丹与沙俄进一步勾结,康熙又曾向他们布置了可以作让步的通融之处:“以尼布楚为界,俄罗斯贸易无栖托之处,恐其难以接受。你等开始仍要坚持以尼布楚为界,如对方一定恳求尼布楚,最后可退到以额尔古纳为界。”
此时,清方使团威严沉毅、一字排开,端坐在没有仪仗、没有鼓乐、没有陈设、朴素无华的黑色帐篷中,用诧异不解、宽宏大量甚至略带怜悯的眼光,注视对面豪华帐篷中以戈洛文为首的俄国使团的小丑表演。
戈洛文等三名俄使衣饰华丽,神态傲慢。在排场的仪仗、喧嚣的鼓乐陪衬下,他们时而毫无根据地咬定黑龙江流域“自古以来即为沙皇陛下所有”;时而倒打一耙,指责中国“突然派兵侵犯沙皇陛下国界”,要求中国赔偿俄国损失,惩办有关人员;时而声色俱厉,讹诈勒索;时而软磨硬泡,讨价还价……伸拳跳脚、撒泼耍赖、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中国使团列举确凿事实,严正驳斥了俄国使臣的无耻谰言,指出黑龙江流域自古是中国的领土,俄国多年以来侵犯其地,烧杀劫掠,中国政府忍无可忍,方进行自卫还击,“挑起战端”的责任全在俄国。声明中国为了实现黑龙江流域的和平,与俄达成协定,只谈边界的划分,不提“惩凶”和赔偿的要求。
铁证如山,俄国使团理亏词穷,哑口无言。当中国使团作出重大让步——准备出让尼布楚,而戈洛文等虽已达到目的、却仍玩弄外交手段、勒索不已时,尼布楚附近约六七千喀尔喀人树起了反抗俄国侵略者的义旗。俄使不敢继续拖延,终于同中国使团于康熙二十八年七月二十四日签订了《中俄尼布楚条约》。
《中俄尼布楚条约》是中国与外国签订的第一个平等条约。条约六款,划定了中俄东段的边界——俄国撤出雅克萨及所有它在中国境内的军队和据点;从法律上肯定了,黑龙江流域和乌苏里江流域的广大地区是中国领土;规定了越界人员的处理、中俄贸易等。这完全符合世界公认的国际法原则。
试想,若是末期的明朝,若是那露出了下世光景的老迈迂腐之龙,可能打胜这场自卫战争吗?可能以唯我独尊、万国归宗、万物皆备的泱泱天朝大国,同一个外番夷狄坐下来平等谈判边界问题,并以局部让步求得一纸相对公平的和约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以康熙为代表的满民族,刚刚进入封建社会而处上升状的满民族,保留某些“凤”的视点和思维方式的满民族,为老迈迂腐之龙插上了凤的双翼,使它面对新的世势有新的腾飞。
沙俄侵略势头受阻,康熙加强了对东北边疆的有效防御、管理与建设,东北边疆底定。凤翼龙翔,龙为主体。历史记下了龙的力量和风度。
高傲,而且艺术。亲征准噶尔十七世纪的边疆,摆在康熙面前的,除了东北沙俄的入侵问题,还有西北准噶尔部噶尔丹民族分裂势力的叛乱问题。
从全球角度看,噶尔丹之乱是沙俄等外国侵略扩张势力蚕食中国领土的组成部分——噶尔丹正是受到了沙俄侵略扩张势力的支援而肆无忌惮;从中国角度看,东北、西北北部,都是边疆,都涉及北方民族,都有一个如何平定、如何实现有效管理的问题。
康熙是龙,武装平叛,势在必行。康熙与他的民族又是凤——北方少数民族中的一员,这使得他的平叛,他对边疆民族问题的解决与处理,放射出独特的光彩。准噶尔是漠西厄鲁特蒙古四部之一(按:清初蒙古族分为外藩蒙古、喀尔喀蒙古和厄鲁特蒙古。外藩蒙古即漠南蒙古,又称内札萨克蒙古、内蒙;喀尔喀蒙古即漠北蒙古,又称外札萨克蒙古、外蒙;厄鲁特蒙古即漠西蒙古),游牧在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伊犁河流域。
康熙九年(1677年),准噶尔内部纷争,首领僧格被刺,僧格同母弟、自幼在西藏当喇嘛的噶尔丹闻讯即刻赶回,以为兄报仇为名,组织僧格旧部,并从和硕特部(亦为厄鲁特蒙古四部之一)岳父鄂尔齐图车臣汗那里借兵,驱除了僧格的敌人;接着,转过身来杀掉僧格之子索诺木阿拉布坦,囚禁叔父楚虎尔乌巴什,夺取了准噶尔部统治权。
康熙十六年,噶尔丹恩将仇报,出兵进攻原为厄鲁特蒙古四部之首的和硕特部,在斋桑湖击败了和硕特军队主力,擒获了岳父鄂尔齐图车臣汗,并凶残地下令割断他的喉咙,自称“博硕克图汗”,胁迫整个厄鲁特蒙古听其号令。
康熙十七年,噶尔丹乘天山南路叶尔羌等回部(维吾尔族居住区)伊斯兰教内部黑山、白山教派之争,进侵南疆,尽擒原统治该地的元蒙察哈台诸汗,将他们迁至天山以北,使“回部及哈萨克皆为其属”。同时,噶尔丹还侵占了哈密和吐鲁番,控制了河西走廊西部。
噶尔丹已成为西北一支强大的割据势力。康熙并不干涉准噶尔内部事务,噶尔丹夺取准噶尔统治权,康熙如噶尔丹所请,准其依兄僧格旧例,“照常遣使进贡”,等于承认准噶尔既成事实。康熙却明确反对准噶尔噶尔丹攻掠其他各部,居于其他各部之上。噶尔丹灭和硕特部后,作为一种试探,曾向朝廷进献所获和硕特部弓矢等物,康熙以“朕心不忍”,“却其所献俘获”,并限制准噶尔入贡人数,与其他各部等同。
在噶尔丹“恃其强盛”,“四出剽掠”,野心膨胀,加紧与沙俄勾结,妄图吞并喀尔喀蒙古之际,康熙一再争取和平解决各族各部的争端。
康熙二十二年,康熙特派内大臣奇塔特,前往准噶尔宣抚颁赐噶尔丹,谕其同各部和睦相处。
康熙二十四年,在深知噶尔丹无力处置该部逃来边地之人的前提下,一再限期噶尔丹自行“收取”,过期则由朝廷“另行裁度”。四月到期,康熙方谕大学士,逃来边地的鄂尔齐图汗(噶尔丹岳父,已被噶尔丹所杀)之孙、之侄,楚虎尔乌巴什(噶尔丹之叔,被噶尔丹所囚)之孙等,“违离彼土,向化而来,宜加爱养”,应赐其牧地,“赐之封号,给以金印册,用昭示朕继绝废举之至意”,勉励他们“相与辑睦,善自安业”,使他们成为向心朝廷、抵御噶尔丹的重要力量,噶尔丹无话可说。
康熙二十五年,康熙为使噶尔丹“招降喀尔喀蒙古右翼、消灭喀尔喀蒙古左翼”的阴谋不能得逞,特派理藩院尚书阿喇尼等邀达赖喇嘛往喀尔喀蒙古主持两翼会盟,宣誓尽释前怨,永远和协。
康熙二十六年,噶尔丹率军三万越过杭爱山,攻占喀尔喀蒙古札萨克图部。康熙二十七年七月,噶尔丹向喀尔喀蒙古发动了全面进攻。康熙仍然希望通过调停,和平解决,他提出在清官方主持下,邀请达赖喇嘛的代表参加,使噶尔丹与喀尔喀蒙古和谈,土谢图汗谢罪,噶尔丹撤兵,归还喀尔喀蒙古土地人民。
然而这一切努力均无效果,噶尔丹一意孤行,继续南犯,于鄂罗会诺尔击溃了土谢图汗主力。土谢图汗与喀尔喀蒙古宗教领袖哲卜尊丹巴,率残余人众内附清廷,请求保护。康熙当即谕令优纳,并于二十八年敕谕噶尔丹:今喀尔喀为尔所败,其汗等率举国之人前来归朕。朕统御天下,来归之人朕不收抚,谁收抚?朕已妥为安插,赈之米粮,复其汗位爵号等。朕兴灭继绝之念不光对于喀尔喀蒙古,诸国有穷迫来归者,朕一体抚养。战争并非美事,辗转报复,将无穷尽,仇敌愈多,宁保其常胜乎?是以朕欲尔等尽释前仇,互市交易,安居辑睦,永息战争。
康熙二十九年,噶尔丹倚仗沙俄的支援,借口追击喀尔喀蒙古,举兵南下,深入内蒙,大肆杀戮劫掠人畜物资。清朝理藩院尚书阿喇尼激愤之下违令轻战,在乌尔会河失利。
噶尔丹投靠沙俄,倚仗沙俄支援,并非是一种推论。康熙十三年至二十二年,他每年均派使臣赴俄勾结,“企图同俄国订立军事同盟和求得俄国给予‘军队和枪炮’的援助”。俄使戈洛文日记供认:“博硕克图汗(噶尔丹)是根据陛下(沙皇)的谕旨发动战事的。有大批俄国军队,并有大量火器、大炮协同他作战。”康熙二十九年戈洛文给噶尔丹的信中也透露:“你曾集结所部全体官兵武装进攻(喀尔喀蒙古),而我至尊的大君主沙皇陛下方面也曾发动同样的武装进攻。许多蒙古领主被随从全权大使的官兵击溃,另一些被生擒。”
噶尔丹气焰愈益嚣张,逼近乌兰布通,距北京仅七百里。城内人心摇动,米价暴涨至三两余银。康熙迅速调兵遣将,部署围歼噶尔丹、平定准噶尔部叛乱的又一次功垂史册的伟大战役。
左翼,皇兄裕亲王福全任抚远大将军,率军出古北口;右翼,皇弟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率军出喜峰口。意在分进合围,两路包抄。康熙本人原已出京,拟于前线近地指挥。但因突发感冒,高烧一夜,不得已“暂且回銮”。康熙此次虽未亲征,他的军事方略却十分明确,他为出征将士送行时所赋豪壮诗句,却始终在将士胸中激荡,如同催促热血男儿为国为民建业立功、奋勇杀敌的冲锋号角:获丑宁遗类,筹边重此行。据鞍军令肃,横槊凯书成。烟火疆隅堠,牛羊塞上耕。遐荒安一体,归奏慰予情。
噶尔丹狂妄已极,并不把中央平叛大军放在眼里,他竟派人向清军宣称:“听说诸路大军云集,内大臣们也到了。还听说土谢图汗之子噶尔旦台吉也在军中。你们不见老鼠被人捉住尾巴,还要咬人的手吗?我非老鼠,就是临以十万大军,又何惧之有!”之后,当日即引军南下,于二十七日抢占乌兰布通,“觅山林深处,倚险结营”,以骑兵数万,列阵山下。用千万头骆驼构筑工事——缚骆驼四足,使之卧地,背加箱垛,上蒙湿毡,环列如栅,士兵于垛隙射箭放枪,兼施矛,可攻可守,号曰“驼城”,摆好了迎战清军的阵势。
八月一日黎明,清军列队向乌兰布通峰推进。日中见敌。“隔河而阵,以火器为前列”,径直强攻。
一个目击此役的外国传教士记载:大战以大炮火枪互轰开始,继而两军士卒肉搏。
炮声隆隆,声震天地。河崖泥淖,山坡荒径,两军胶着在刀劈剑砍、矢穿弹洞、血喷肉碎之中。清军将领身先士卒,康熙舅舅佟国纲、前锋参领格斯泰、统领迈图先后阵亡,“大臣而下以至军士阵亡被伤者甚众”。但是,清军没有退缩,继续英勇强攻,终于在傍晚时分攻破了“驼城”,断敌阵为二。敌惊溃不已。清军乘胜破敌垒,大败之。噶尔丹“乘夜遁去”。
康熙为噶尔丹宵遁痛憾不已,在此役之后进行了长达六年的平叛准备工作,并于康熙三十五年二月、九月、康熙三十六年二月,三次亲征噶尔丹。
康熙三十四年八月,噶尔丹率骑兵三万,卷土重来,沿克鲁伦河南下,肆行掠害喀尔喀部众,扬言“借俄罗斯鸟枪兵六万,将大举进犯漠南”。
康熙令武臣三品以上详议“灭贼”,举朝皆以为难,认为应当征讨噶尔丹的不过两三人。康熙又何尝不知其难?他说:“朕亲历行间,塞外情形,知之甚悉,自古以来所谓难以用兵者是也。其地不毛,间或无水,至瀚海等沙碛地方,运粮尤苦。雨水之际,难以举炊。区画不周,岂可妄动?”
但是,康熙深知噶尔丹“其势日强,其志日侈”,“一日不除,则疆域一日不靖”,恐日后“各省之脂膏,尽靡费于北方,又若前代矣”,故“深念此寇,断易速灭”!十一月,康熙力排众议,部署了三路进剿大军。
东路,由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等率盛京、宁古塔、黑龙江兵五千人,会同内蒙古科尔沁部沿克鲁伦河进剿,防御噶尔丹东侵;西路,由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等统率陕甘兵等二万四千余人,出归化城进剿,堵阻噶尔丹归路;中路,是包括火器营、炮手绵甲兵在内的二万七千九百余名京畿禁旅,出独石口进剿,作为主力,正面进攻噶尔丹。但中路主帅之位一直空缺,没有任命,事情显而易见——康熙意欲亲征。
劝阻之疏纷纷上呈:“皇上为百神之所凭依,四海苍生之所依赖,似不必以此小寇,躬临壁垒。”“皇上宜钦点中路大将军,统兵进剿,圣驾驻跸近边指授方略,即可立奏肤功。”“皇上……”康熙截然道:“昔乌兰布通之战,朕躬违和,未能亲临前线,失此机会,至今犹以为憾。
今噶尔丹窜伏地方,尚未甚辽远,朕决意亲莅边外,相机破敌。此贼既灭,则中外宁谧,可无他虞。假使及今不除,日后设防,兵民益多扰累。故风寒雨雪皆所不辞,习于战斗之劲寇亦所不避,必亲往征讨!”
二月三十日,康熙率诸王贝勒、文武大臣诣堂子行礼,祭旗,亲统中路大军启行。征途中,康熙只进不退,有时因宿营地不适,要退回几步安营,也不准。康熙“不怀安逸,不恃尊崇,与军士同其菲食,日惟一餐,恒饮浊水,甘受劳苦”。康熙每日五更即起,亲督行李先行,使行李先于军队到达宿营地点,兵马一到,即刻安营。一日宿营时,雨雪交集,军士未能即刻安营,康熙“雨服露立”,待军士们结营完毕,才进入行宫。“营中皆炊饮,然后进膳”。诸大臣出于对康熙安全的考虑,意欲避免与噶尔丹正面交锋,奏称:“传闻噶尔丹亡去已远,皇上当徐还,使西路兵前进。”康熙大怒,道:“不知尔等究竟将朕看成什么人!我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亲行仗剑,以建宏基。朕能不效祖宗行事吗?我师既到此地,噶尔丹可擒可灭,难道能够怯懦退缩吗?且大将军费扬古与朕约期夹击,今朕失约回师,西路军怎么办?回到京师又以什么昭告天地、宗庙、社稷呢?”
五月初七,康熙侦探到噶尔丹确切所在之处,即亲率大军向克鲁伦河进发。“兵威之盛弥山遍野,不见涯际,整齐严密,肃然无声”,诸军依次翼张而前,进驻西巴尔台。
噶尔丹万万没有想到康熙皇帝亲征:“康熙汗不在中国安居逸乐,过此无水瀚海之地,宁能飞渡乎?”他亲登北孟纳尔山遥望清朝大军营地规模。只见御营黄幄龙纛,环以缦城,外为网立,军容极盛,始信为真,大惊道:“简直是从天而降!”“此兵不似乌兰布通时,精甚强甚!此时不走,再难脱身!”他急令属下“尽弃庐帐器械”,乘夜而逃。
康熙一马当先,率大军疾追噶尔丹整整五天。而西路费扬古之军奉康熙“截击噶尔丹脱逃之路”密谕,也已抢先赶到漠北古战场昭莫多,依山川之势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