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亚德站稳了身体,然后盯了她一会儿。“嗨,埃萨!”他终于开口说,混杂着难以辨别的口音。他脸上最初的惊愕开始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冷淡之情。
他没有再看她,径直朝厨房走去,一边说,“你想喝点儿什么吗?”
“是的,谢谢,”她从他身后喊道,“给我倒杯水就行。”
橱柜门砰地一声打开了。“我必须说,”——他提高了声音,但由于距离远,只能勉强听到——“当他们告诉我说,家里来了客人时,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他走回客厅,“在这里见到你,我很惊讶。不只是在这里,你是知道的,虽然……是的,在这里见到你,让我更加意外,我竟然会见到你……”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示意了一下他的房间,“我没有想到,你和我会同在这个国家,更没有想到,你和我会在同一个房间里。”他把那个水杯递给她,“不太热。我手底下的那几个白痴,把发动机燃料用光了都不知道。”
她把杯子对他举了一下,喝了一口。
他们都沉默地坐着,他面对着她。他的前臂放在膝盖上,双腿搭在椅子边缘。他把玻璃杯在两只手掌之间转动着。她看着他,观察着他。他比以前更结实了,他的头发不再是被阳光漂白的浅金色,他那被晒成棕褐色的皮肤的颜色不再像以前那样深,但他仍然饱经风霜,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上,多了一些只有长期户外暴露才能够带来的皱纹。他的眼睛依然是醒目的蓝色。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想你应该在这一带创业。我知道我该怎么找到你。”
他往后靠到椅背上,微微一笑说,“说到底,还是靠着你的原始本能。”
“是的,没错。”她思忖着,不确定应该将谈话引向哪个方向,然后说,“业务怎么样?”
他的脸上仍挂着微微的笑意,当他看着她时,她知道他的思维进入了分析模式。“你不会跑了大半个世界——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就是来问我的业务的吧?”
“当然。”她回答说,面对他的凝视,她掉转目光,扫视了一眼房间。“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本来没打算造访你的这个世外桃源。”
“可你还是来了。”
“是的,”她慢慢地说,“我的确还是来了。遗憾的是,就是那个‘其他业务’把我带到这里的。我想要离开这个岛,我愿意为此付给你一大笔钱。我还想雇佣你,用你的专长帮助我。”
他没有说话,眼睛移到仍旧缠在她的手臂上的那块脏布上。他站起身来。“你吃东西了吗?”他问。
她把头抬起来,看着他,依然沉默地坐在那里。
“不管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朝她弯下腰来,把声音降低到几乎如同耳语一样,“吃饱了肚子再谈可能更好。”
他对她的胳膊点点头。“这是怎么了?”
“下药,殴打,枪杀。我本来会被抛进大海,好在我及时跳了进去——他们其实是想干掉我的。”
他不易察觉地摇摇头,然后走到冰箱那里,拿出了两瓶啤酒。他把一瓶递给她,蹲在她的身边,并把她的左臂放在他的手中。他除去伤口处带有血渍的布料,轻轻地在伤口边缘按压,她的胳膊抽搐了一下。他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你在发烧。”他说。
“我知道。”
“子弹得取出来。我家里有一瓶‘黑牌’威士忌,你可能需要喝一点儿。”她把没有开盖的那瓶啤酒递还给他。
他找出那瓶威士忌,并从橱柜里取出了一个用于装烈性酒的玻璃杯,然后一起递给她。“从我最后一次见到你有多久了?”他问,“十年?”
“九年。”
“九年。时间很长了。对了,你看起来不错。”
“你也是。”
他把一壶水放到炉子上,然后离开厨房,几分钟后,他带回了一个足以让她再次回想起往事的小金属包。他把几件东西扔进沸水里。
几分钟后,他从锅里取出了一个锋利的带尖刀片,看起来就像是手术刀。“时间确实很长了,”他一边说,一边把它和其他几样东西依次放在她面前那张桌子的一块布上,“你信任我吗?”
她往嘴里灌入一大口威士忌,咽了下去。“我从来都信任你,弗朗西斯科。”
他把她胳膊上的血痂去掉,“盲目的信任可能很危险。”
她又喝下了第二口,然后是第三口,“这是一个警告吗?”
他耸耸肩,“都那么久了,埃萨。你变了;我也变了。”
芒罗想要说话,他举起一只手,“你说,你愿意出钱让我带你离岛。我想听你说得更详细些——不管我最终作出什么决定。也许我现在别无选择。瓦内萨,我需要知道:谁想要你死,还有,究竟有谁知道你在这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不知道。我也大致有一个概念,是谁下的命令。我到这里来没有被人跟踪……我受雇寻找一个女孩的下落,她是在四年前失踪的,到目前为止,我获得的信息指向了蒙戈莫进入加蓬的边界线。我们原本是两个人。我的任务是找到那个女孩,我的搭档的任务是保护我的安全——可是结果却不怎么好。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她停了一下,又慢慢地抿了一口咖啡。“我们刚下飞机就被人跟踪,我们在城里时,也被人密切监视。”
“你们在马拉博就到处打听吗?”
“是的。”
“你们可真行。”他根本没打算掩藏他话语中的嘲讽意味。
“我们没白打听。我们有了不错的收获。”她说。
贝亚德身体后仰,远离那张桌子。“把你弄到船上,然后扔进海里,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是谁这么干的?”
“我不知道。他们穿着平民服装,他们讲的语言我以前也没有听过。”
“是总统卫队?”
“我能讲阿拉伯语。”
“安哥拉人?”
“也许吧。他们携带前苏联马克洛夫手枪,就是准头儿差点儿。”
他双眉紧蹙,额头出现了深深的皱纹。
“我确信,我发生了那个意外,就是因为我寻找那个女孩的缘故。”
“那就别再找了,”他说,“你要想给自己留一条活路,这就是最简单的方法。”
“我不能那样做。”
“为什么不能?”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为什么不能?她直直地看着他,只是简单地说,“我就是不能。”
他马上哼了一声鼻子。“也许我们以后还有时间争论语义学的问题。”他站起来,“等你来到这里的消息传到首都以后,他们就会派人赶过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开始找我。我的船在海岸上游1公里左右。我们可以在黄昏时离开。”他转过身来注视着她,然后蹲下来,以便眼睛与她的眼睛保持水平,“如果换成是别人,瓦内萨,我会亲自把他们移交给当局,并且等着看他们被执行死刑。我失去过你一次了。我有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所以,我不可能让那种情况再次发生——至少不可能让它那么快发生。”
“我会给你一大笔酬劳。”
他缓缓地摇摇头,同样向她报以隐隐的微笑。“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难道是因为你到这里来找我时,身上没有钱,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可以以货易货?”
“我本来就计划等工作结束时,就过来看看你,弗朗西斯科。不是来请求你的帮助的,只是来看看你。这个,”她指着整个房间,“是最后的手段,可以这么说。没错,我现在是进退两难,但这不意味着我没钱——只不过不在岛上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问,“你有卫星电话吗?”
“在我的船上有一个。”
“你想要多少,弗朗西斯科?你开个价。”
“我一分钱也不要,”他说,“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埃萨,因为是你,就这么简单。”
她已经站了起来,然后沉吟了一下。
贝亚德不是什么利他主义者。他是一个商人,而且投资总是要有回报的;他想要得到某种东西,最终就会得到它。“等到这件事结束以后,”她说,“你就可以选择过你想要的生活,并且离开内陆。”
“可能吧,”他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去睡会儿觉醒醒酒吧。你晚上需要有精力。”
她回到卧室,因为听从贝亚德的要求,将是得到她想要的东西的最简单的方法,可是她没有睡觉,甚至都没有尝试过闭目养神。她的大脑仍然纷乱模糊,尽管很难集中精神,她的大脑还是对构成过去一周的谜团的各种信息进行加工,还是一遍又一遍重放各种谈话和发生的事情,并且设想迈尔斯·布拉德福可能发生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