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过程被打断,庄寒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他这才想到,此时的自己是身在狱中,一身本事被手上两根破绳子给牢牢束缚住了,吃饭得在规定时间吃规定的东西,没有美酒更没有美人,甚至不能随便和其他人说话——这样的自己,竟然还奢望着收徒……
要真收了这孩子做徒弟,岂不是误他终生?
念及此处,一种悲哀之情顿时在胸口油然而生。
庄寒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现在也是废人一个,拜我为师便是误了自己,你还是等出去之后再找个好老师吧……”
此方睁大眼睛,道:“就算您不能动用元力,但口头教我总是没问题的吧?”
庄寒摇头道:“修神是很抽象的事情,而言语的表达能力总是有限的,自然不能和元力的示范相比。再说我们此时都身身陷狱中,那些狱卒又怎可能轻易让我教你?”
这时候,守在门口那位狱卒的声音传来:“此方,快些出来,典狱长找你。”
“知道了。”
此方应了一声,然后看向庄寒,一脸认真道:“这里的人对我还是挺好的,您别急着拒绝,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他便一路小跑着出了牢房。
看着少年有些瘦弱的背影,庄寒在坐在又冷又硬的石床上愣了许久。
他这时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为什么这个少年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牢房中?
虽然庄寒是第一次进长汉大狱,但对这里的管理之严,他还是有些耳闻的——在这里,除了一些背景较大的囚犯能稍微过得自在一些之外,大部分囚犯的日常生活都会受到严格的监管,像“到其他牢房串门”这种事情,光是听着就挺荒唐。
而从这少年的言谈举止来看,他也不像有什么背景的公子哥,那他是如何让狱卒带自己过来,甚至让对方为自己把风的?
莫非他身上真有能获取他人信任的魔力?
想到这里,庄寒对此方不禁又多了几分好奇。
……
“王大哥,你知道典狱长找我干什么么?”
走在狱中有些阴暗的通道里,此方看向身边的狱卒,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此时他的心情略有些紧张,回想着自己有没有犯什么错误,然而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个结果来——自从进入大狱以来,自己一直都很老实,毕竟表现好的话说不定能早日出狱……要说真犯过什么错误,大概就只有刚才到庄寒先生的牢房“串门”这一件事了。
可典狱长又不是云顶之上的神灵,自己才进庄寒的牢房两分钟,怎可能这么快就被发现?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紧张,姓王的狱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刚才看典狱长的心情似乎不错,想来至少不会是坏事,放心吧,说不准是要给你减刑呢?”
听着他的话,此方悬着的心顿时稍微放下一些,咧嘴道:“如果是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嘿,说实话,要是你真走了,我还挺舍不得的,”狱卒笑道,“听惯了你的故事,我以前收藏的那些小说都变得无趣了许多,真想让你一直……”
话到一半,他一拍脑袋,自嘲地笑了笑:“哈,算了,当我没说,你还这么年轻,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狱里才真是可惜了。”
此方低头叹息道:“虽说一直想着要早点出去,可我在外面既没什么亲戚朋友,也没有固定的住所,要说出去之后该干些什么,也没什么头绪……有时候甚至觉得呆在这里给大家讲讲故事也挺好的。”
“别说这种话,”狱卒摇了摇头,“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待久了总会生出些毛病的,我在这里干了两年,见过发疯的犯人便不少于十个,可以的话,还是早点出去比较好。”
“嗯……”此方想了想,然后认真点了点头。
狱卒这时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刚才我看你在那个神修的牢房里……莫不成你想修神?”
“是有这个意思,”此方也不隐瞒,点头道,“我想让那位帮我看看有没有修神的天赋,不过想来十有八九是没有的。”
说到此处,此方便想到从前老爹曾对自己说的话——
自己是不能修行的。
轻抚着自己的胸口,此方也知道老爹的说法是有根有据的,只是人这种生物,有时难免会不可抑制地向往奇迹,哪怕可能性再小都是如此。
或者换句话来说,要是可能性不小,又怎能叫奇迹呢?
感受着他的低落,狱卒鼓励道:“虽然修神确实不易,不过有目标总归是好事,整天游手好闲才是最可怕的,这点我最清楚了,这牢里的罪犯,至少有一半都是从游手好闲之人中产生的。”
此方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典狱长的书房之外。
作为中灵国首都的监狱,长汉大狱的典狱长自然不同于别处,这里每一代的典狱长,都是由帝王亲自从刑部中任命,所以这个职位听上去虽然不高,但实权却不小,这点从眼前书房的规模便可略知一二。
王姓狱卒敲了敲门,然后朗声道:“大人,此方带到了。”
“进来吧。”
书房中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沉稳的声音。
狱卒推开门,然后朝此方低声道:“进去吧,表现好点。”
此方点点头,老老实实走进了书房,然后狱卒便把门关上,守在了外面。
一进门,此方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春岚黎木书桌后,注地写着书法的典狱长。
此方并不是第一次见典狱长,但每次见到他,此方都会感到一种威严之气——这位大人长着一张严肃方正的脸,穿着刑部专属的黑色官袍,身材显得十分高大魁梧,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皮肤黝黑,应该是南方人。
看到他,此方便会想起老爹故事中的那位铁面无私的黑脸包青天——只可惜这位的头上没有那一弯月牙。
注意到此方进来,典狱长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继续认真地将手上的字给写完。
此方略微走近些,发现桌上的那张宣纸之上,赫然印着苍劲有力的七个大字——
举头三尺有神明。
此方对书法略有涉猎,虽说造诣一般,但欣赏水平还是有的,在他看来,典狱长的字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至少比自己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都说字如其人,典狱长的字便如他的脸一般,显得方正而严谨,却又不失气魄,尤其是“神”字的一竖,如利剑般锋锐,仿佛能贯穿纸面,来到眼前,没有杀意,却无比凛然。
当写完最后一个字,典狱长停下笔,看了看纸上的字,又看向此方,然后若有所思道:“如果让你给这句话写一个下句,你想写什么?”
此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典狱长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大人,我没怎么读过书,虽然会讲些故事,但肚子里确实没什么墨水……”
此方低头说着,话虽没有说尽,不过意思十分明确。
典狱长摆了摆手道:“无妨,你随便对吧,雅俗皆可。”
“那我要是对得不好您可别怪我。”
“自然不怪。”
得到肯定的答复,于是此方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眼睛一亮,张口便对道:
“出门两丈是高墙。”
当对出这一句的瞬间,此方就有些后悔了。
高墙自然是狱墙,头顶分明有神,可出门两丈就能碰到狱墙,说的自然是他自己,而其中所包含的愤懑不平之意,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果然自己还是想出去的么?
感受到自己的心意,此方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怕这句话惹得典狱长不高兴。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长汉街上那些顽皮小孩扔出的石头,只要扔出去了,不管是打中小鸟也好砸到人也好还是砸破窗户也好,总之都是收不回来的。
于是他有些紧张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典狱长。
这一看,他顿时惊讶地发现——典狱长竟然在笑!
而且是无声的笑!
无声的哭最是凄惨,而无声的笑则最是恐怖。
此方的心跳顿时有些加快。
不过让他舒一口气的是,典狱长最终还是笑出了声——虽然这笑声依然让他紧张,但笑出声总比笑得无声让人放心一些。
“呵呵,你这小子……”许久,典狱长总算收起笑声,不过脸上却依然挂着笑意,拍了拍手道,“这大狱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你憨厚老实,可他们却不知道,你只是甘愿老实罢了,真要精明起来,你小子可比谁都精明。”
此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看着他的样子,典狱长笑着摇了摇头:“虽说你肚子里是真没什么墨水,不过光是能用言语文字表达真实情感这点,便已经超过了国学院那些老东西数倍……”
虽然不知道国学院是什么,那些“老东西”又是谁,但此方隐隐感觉到那些都不是简单人物。
于是他摇头:“您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