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下午的时候,清泫帮着孟孤打扫了一下,所以现在屋里总算看上去干净了许多,只是有阵异味还是除不掉。
贫民区的房子结构简单,面积狭小,只有一个房间,房间中间有个凹下去的六边形火坑,上面架着一个铁锅,铁锅上方有个短囱,烟顺着往上冒出去。
因为这些屋里的摆设都像一个“回”字,所以又俗称“回坑房”。
老五和老七拿着桃木剑在外面闹腾了很久,回屋后喝了点稀粥,很快便睡在了茅草堆里。
清泫细心地观察着屋里头的三个凡人,感受着民间疾苦。
这些人的日子过得挺苦的,清泫仔细地品尝着他们的晚饭,一碗非常稀的水粥,孟孤洒了点盐在里头,所以尝起来不算太坏。
“喝这些,不会觉得委屈吗?”孟孤问她。
在围城里的一百多年,清泫早已习惯了谈而无味的三餐。孟孤如此问,只是因为他以为清泫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子吧。
“不会呀,倒是你让孩子们喝这些,怪不得他们看上去都面黄肌瘦的。”清泫说道。
“这些孩子,都把我给他们的钱存下来了。”孟孤叹道。
他怀里放着一个大木盒,双手抱得紧紧的,将木盒打开后,发现里头装满了齐国的钱币。
“为什么宁愿挨饿,也要把钱存下来?”清泫困惑了。
“不要问我。”孟孤看上去有些生气,他用力将木盒的盖子关了回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时候,门外有些异响,有人回来了。
进门的人,是个壮实的小伙子,看上去年纪也就十八岁出头的样子。他体格瘦削,身上的肌肉线条分明,火光下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汗水。
他喘着粗气,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屋里的陌生女人……
“白冀。”孟孤唤了他一声。
“大哥。”白冀身子稍稍一弯,看上去很敬重孟孤的样子。
清泫看白冀似乎很累的样子,料想他一定还没吃饭,于是盛了一碗稀粥,递到他面前。
白冀接过碗,朝她点了点头,“谢谢!”
一接过碗,白冀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老六是不是被钱老爷打死了?”孟孤酝酿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淡。
白冀谨慎地看了孟孤一眼,他将口中的粥吞下肚,然后点了点头。
孟孤拿起旁边放着的桃木剑,扔进了火坑里,“那这把剑也没必要存在了。”
“我准备去擂台比武。”白冀紧握着拳头,盯着孟孤说道。
孟孤愣了一下,“你疯了?!”
“赢了有一千两黄金。”白冀将空碗放在地上,抹了抹嘴巴说道。
“你难道不知道断头郎君?你看那一千两黄金谁拿到过?”
“你不敢去,我去便是。”白冀随便找了一处茅草堆,卧在了上面,他特意将背对着孟孤,表明了他的态度。
“你不知道老六是为了给你省下吃饭钱,才去偷鱼的么?”孟孤生气地说道,他抖了抖装着钱的木盒子,“还有老五老七,天天喝稀饭给你省钱,你过意得去?”
“我们愿意!”老五和老七不知道啥时候醒过来了,他们扒在茅草上,扯着稚嫩的声音,大声朝孟孤说道,“我们也想给二哥出一分力!”
清泫静静坐在一旁,她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事情,但是她知道她不该插嘴,她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仔细地分析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冀坐了起来,“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帮她赎身的!”
孟孤教训道:“亏你还知道!那你觉得钱老板这个畜生会让我们赎她吗!?”
白冀咬牙切齿地说道,“钱老板……等我把小青救出来,我就去杀了他!”
“一个连父母都不愿意继续养的盲女,你为什么就偏偏喜欢她?”孟孤皱着眉头,看上去十分难过。
“就是因为父母都抛弃了她……”白冀站了起来,大义凛然地说道,“我明明说过喜欢她,我怎么还能够抛弃她呢!?”
清泫突然觉得这个凡人十分伟大,于是不禁抬起头仰望他,白冀眼中泛起清澈的光芒,似乎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你不是说过……你的理想是要帮助全天下的孤儿么?小青就是其中一个啊!”白冀朝孟孤反问道。
“贫民区里也有不少孤儿,你怎么不去帮?别说这么多,你想去打擂台,那就去吧……我不拦你了。”孟孤坐在地上,望着火坑里的火,看上去十分失落。
……
……
吵了一顿以后,大家又复归了平静。
白冀和两个孩子都睡着了。
清泫和孟孤睡不着。
清泫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孟孤……”
“嗯?”孟孤还是愁眉苦脸的,看上去似乎负担着许多无形的压力。
“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清泫小声问道。
孟孤一听,脸上出现了笑容,“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就不用劳心了。”
“人家想帮你,你为什么要拒绝人家呢?”
孟孤静静地拨弄着火坑里的柴火,时不时往火坑里添几块薪柴……
夜已寂寥,两人沉默着,清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柴火,耳朵里充斥着燃烧而发出的噼啪声。
“孤儿,就像这些柴火,如果没人在旁边看着,它很快就会熄灭……有时候,火烧得太大了,把东西一次都烧完了,它便熄灭了……”
清泫静静地听着,因为孟孤似乎还没有说完……
“一个火焰熄灭了,再找几块新柴,还是能燃起新的火焰……这个世界,永远不缺废柴。”
清泫仔细地理解着孟孤的话,对他说道:“可是人,终究不是木柴烧起来的火呢……你永远也忘不了那些已经逝去的……对吧?”
孟孤听后,露出了轻蔑地笑容,“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你什么也没经历过……”
清泫觉得很不高兴,明明自己现在是想帮他的,他却一副冷漠的样子。
“你感受过无奈么?”孟孤问她。
清泫当然知道无奈是什么感受……所以她猛地朝孟孤点头。
“我很无奈啊……”孟孤,“明知道白冀要去送死,可是也毫无办法……”
“你不是说你是蜀山弟子么?听上去应该蛮厉害的啊……你替他去打擂台,把那一千两黄金赢回来。”
“你们啊,天真!正是因为我练过武功……所以才知道实力的差距……”孟孤无奈地笑道,“我要是死了,老五老七怎么办?”
“可是……我对你很有信心呢!”清泫笑道,“那天你在山上不是一个打了十三个么?”
孟孤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孟孤心想,她不会是觉得我很厉害吧?
过了很久很久……
“呐,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胆小鬼?”孟孤问清泫。
“没有啊……”清泫否认道。
“一定是吧……”孟孤肯定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了武断的臆想,“那……如果我死了,你会替我照顾好这两个孩子吗?”
清泫愣了一下,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孟孤笑了笑,“哈哈,也许吧……那你敢答应么?”
清泫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们,“我干嘛不敢答应!”
“嗯……我困了,我要躺一下……”孟孤躺到了茅草堆里头,“你也早点睡吧。”
……
……
第二天一大早。
清泫睡眼惺忪地听到一些声音……
屋外有些吵,孟孤正在整理着马车上的货物,似乎是准备出发到哪里去。
清泫赶紧站了起来,火坑里头的火已经熄灭了。
白冀光着膀子,双手枕在后脑,躺在茅草堆上笑看清泫,“你跟大哥是什么关系?”
“我是来帮他干活的……”清泫腼腆地答道。
白冀早早就醒来了,只是一直见她没醒,就没出声。
她穿着上号布料制成的衣服,虽然看上去脏兮兮的很落魄,但看她的气质,也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
这女人昨晚就这么蹲着睡在火坑旁边了?
白冀心里觉得奇怪,从昨晚见到她开始就觉得奇怪……
“那……轮到我问你了。”清泫朝他说道。
清泫昨晚就好奇他们口中提到的盲女小青,正想问他……
“别问了,我待会还得去江边卸货。”白冀站了起来,揪了揪裤裆,走了出去。
清泫跟了出去,发现孟孤已经准备出发了,于是她急忙往马车爬去。
孟孤拉了她一把,然后吓唬她,“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可就走了。”
白冀一下跳上了马车,两个满身汗臭的男人把清泫夹在了中间。
“你们就这样把孩子丢在这儿么?”清泫担心地往屋里望去,心里想着那两个还在熟睡的孩子。
孟孤说道,“别担心,他们就是这么长大的,两年前,他们连有瓦片遮头的地方都没有呢!”
“孤儿们就是要靠自己。”白冀说话的时候自豪地拍了拍他的胸脯。
“你要是担心,你可以去照顾他们啊……”孟孤看着她,哈哈大笑,“只怕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清泫虽然担心那两个年幼的孩子,不过,既然孟孤和白冀都不担心,她也便不管了,因为……
临淄那么大,她还真不想一直呆在那间臭熏熏屋子里……
……
……
近江港就在贫民区附近,穿过内城门,右拐,顺着石板道往城东走了大约二十里,那波涛汹涌的近江便再次出现在清泫的视野里。
港口停靠了许多艘大船,那些大船立着巨大的船帆,上面都载着各式各样的麻袋和箱子。
许多光着膀子的男人在港口和大船之间上上下下,他们有的是和白冀一样的小伙子,有的年纪看上去已经十分老迈,他们无一例外的把沉重的人生扛在肩上……
这些清泫都看在眼里,自从上了孟孤的马车,眼中的风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渗出些许凄凉的味道。
白冀就在此处跳下了马车……清泫看着他朝港口奔跑了过去……
清泫以前在书里读过,神仙的存在就是为了帮助凡人的生活过得更好……
可她困惑了……
“我究竟怎么样才能帮到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