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山,主峰,逍遥殿。
平日清静的大殿之内,此时却是多有熙攘,人影攒动少说也有近百之众。
坐在高处殿中主位的,自然是这群龙之首的周敬仁,在其下两列便是除了段家竹、白悦玲之外的两大执权长老薛和与韩炎,再往下走,则有主峰长老五位、西峰长老两位。
而在其身后,又站着金莫勹那一辈甚至一些年纪稍长的中年弟子,这些人中多数都是生疏面孔,想来是把那些长久在外历练的一众弟子们也召回了许多。
只是这次逍遥殿的宗门会议上,却又多了一些年轻面孔,显得颇为稚涩,少了几分厚重沉稳,但大都给人一种锋芒毕现之感,正是日前万灵派承办的武斗盛会的参赛者。
如此一来,这回万灵派不论上下,都参与了进来,显然所要商议的也不是非等寻常的小事。
那些长老连同周敬仁在内,面色都是显得有些沉闷,或多或少流露着几分积虑心绪,看来在这次武斗盛会上的频频错乱,可是让他们焦头烂额了一阵,而这气氛却也不会因期结束而开朗分毫。
周敬仁面如枯板,这短短半月之久,竟让他这清癯瘦骨上生了数条沟壑,只见他深锁眉梢,定神沉思,颇为焦虑。
四下众人见其不语,也都是不敢生出半点声响,唯有那些年轻弟子们,却显得气定神闲,多有轻松。
也难怪他们会有所泰然,眼下能站在这殿内的诸多弟子,足有九成都是在座各位长老的爱徒,他们自幼天赋异禀,无一不是深受门中长辈的关怀喜爱,故而也在心中多少积淀着无畏倨傲,况且这些年的所闻所见也都在万灵山中,阅历甚浅,即便是在见识了那场激斗之后,虽说带着震撼,但却也并非有何过多惧意,倒是有些初生牛犊之意。
大殿之中沉寂了片刻后,周敬仁这才一声长嗟,将目光放在坐下众人身上。
“近月以来,我万灵山中生出了不少岔乱,先是两名弟子在山中莫名被袭,而后居然又有魔教屠龙使闯山,甚至连段长老亲自托付给我的爱徒也是没了踪影,此实乃我万灵派自开创以来的莫大耻辱。”周敬仁徐徐而言,话音中的不免义愤羞惭,“这些日来令各位备受惶恐,却也要怪老夫失其职务,疏忽了门中戒备,实属大忌。”
说罢,就见他缓缓起身,抱拳相视,面色庄重,而后竟是在殿内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以他那尊为天下正道之首的万灵派掌门人身份向他们躬身叩拜下去。
顿时,这些弟子、长老无不惊色,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任谁都是难以想象,那平日高高在上的一派之尊,更是威震八方的绝世高人,竟在此时向他们叩罪行礼。
那一众长老纷纷起身,却是哑言以对,想他堂堂万灵派掌门,何曾对他人行如此大礼,但今日当真如此,却绝对是他打定了主意,任谁也是劝不住的。
而那些弟子们则更是不知所措,看那样子,平日里聪慧过人的他们却都有些呆若木鸡,愣愣的看着往日唯有仰望敬慕的掌门真人朝自己委身相叩,脑中更多的便只是空白。
“掌门师兄……”待周敬仁缓缓起身,几位长老这才涩口叫道。
周敬仁自然知道诸位师弟于心不忍,只是摆摆手,却淡淡一笑,道:“想我上位数十载,除了承蒙我派先辈所创下的千古基业,落得个安宁无恙,却再无功绩,说来真是惭愧,有悖当初先辈厚望了。”
说罢,周敬仁倒是显得神情松快了许多,想来这番话憋在心中也是有了不少时日。
韩炎薛和不禁默然,旁边的宁长老道:“掌门师兄,这事怪不得你,魔教向来诡计多端,当年掌门师叔如此英杰,却也被暗下毒手,令魔教乘虚而入。”
此言一出,就见这些老一辈的万灵派中人顿时面色一改,仿佛浸入了彷徨的回忆一般。
周敬仁更是倍感唏嘘,看着眼下众多门中子弟,也是遥想当年,如若置身于恩师,上一任掌门真人的处境,越是在忧患之时,才越发觉得身上这担子可远不是安居一隅这般轻松简单。
周敬仁长舒了口气,接着宁长老的话茬,道:“所以,今日我才要将各位招致殿中。”
听着他此言,诸位长老都是莫名有些不安,好似一种久违的失落惋惜弥上心头,空落得发慌,却也无人打断周敬仁。
“诸位都是我门中栋梁之才,乃我万灵派苦心栽培,正是寄前人之志于汝身,所谓道之大义,日后也要交由尔等光大,可勿要辜负我等厚望,将这千年的基业发扬于世。”
长老们闻言顿时面色陡变,相觑而视,都是不禁想起了数十年前与这如出一辙的一幕。
“师兄!”
终于,韩炎、薛和二人也是再坐不住,纷纷起身轻唤,试图阻止周敬仁再说下去。
“我意已决!”然而刚见二人张口,周敬仁便加重着声音,带着几分坚定断然道出。
“可是……”韩炎面色着实有一些焦急,忐忑劝阻道:“如此时候,未免为时尚早啊!”
“待我了了眼下这桩乱事,便也到了时机。”周敬仁顿了顿,想想便道,“人终有限,难免要将一些要事交代清楚啊。”
闻言,诸位长老都在深思不语,或是惋惜,或是哀愁,甚至还有些许迷惘惆怅,都是一一浮现在这些苍老斑驳的面容上。
周敬仁低睑环视,见他们都是有些情绪低迷,便也绕开话题,转而看向了那些排列站着的一众老少弟子,略显欣慰的笑了笑,道:
“今日老夫确有几件事要交代给你们,这第一件,便是有关你们出行历练。”
“自创派以来,门中就主张弟子去山外闯荡,不拘于较之中原天下有如弹丸的小小万灵山内。以求得磨练己身,多有见识,方能使我万灵派兴旺昌盛,经久未衰。”
周敬仁见他们精神汇聚,也是颇为满意的微微颔首,“不过即便如此,祖宗立下的规矩也是容不得门中弟子随意出山修行。”
“所谓良莠不齐,就是在本门之中也是稀松平常之事,若是修为不济的弟子,将其放流出山闯荡,非但获益良少,更会有性命之忧。”
“故此一来,自第三任掌门之时,便令下门中未有元婴境修为弟子,非同辈择优者不可只身离山。”
这些弟子都是听得入神,在他们印象之中,掌门真人一向和言寡语,言语干练简短,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大费口舌,故而也是令他们对这席言语教诲尤为珍重,不愿漏掉分毫。
“而近年来,我三大门派便联袂办下了武斗盛会,也正好成了藉由评判你等出山资质的凭据。”
说着,周敬仁便扫向任道远等人所在,“此次选入大会的弟子,便可择日离山修行,限期两年。”推敲之下又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以眼下迹象看来,魔教也是有所动向,我正道子弟只身在外,怕会多历磨难,凶险非常啊。”
韩炎犹豫半响,方才顾虑问道:“我看如今形势微妙,凡事还要慎重,倒不如等过了这些风头再让他们下山如何?”
其余几位长老也是默然颔首,若是以往,他们自不会有何顾忌,但自从被屠龙使那般大闹一场,他们这些博闻强识的老者,却都像了惊弓之鸟一般,整日严于戒备,生怕再有损失。
“韩长老所言不差。”周敬仁也是不禁认同,但却从满心不安中挤出一丝慰藉道,“我也是再三思虑,屠龙使闯山一事想必已传遍天下,虽说我等近日一再小心,但若长久龟缩,也定有不轨之人借此宣扬,那岂不是丢了我堂堂万灵派的威名?”
“可是若只为了那虚无的威名,让这些后继之人折损了性命,岂不是……”韩炎说着,就与身旁的薛和相视一眼,自然都是想到了那两个命冤的可怜弟子,好端端却被人下了极狠的毒手,这辈子怕也只能是两个垂死的废人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