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某处,群青环抱,天蓝水清,一条孱流溪边,立着座草棚木屋,如此简居在这鲜有人迹的青山碧草中到多了几分如画风情,甚是惬意。
就在不远之处,一块绿苔繁生的磐石上,一道人影正从远处翻身落下,眺望着那座茅屋。
此人一袭青兰道袍,须发花白,面容沧桑枯黄,却是身姿挺立,眸中浊而神炯,丝毫未有岁月蹉跎之感,这番打扮派头不是他人,正是万灵派四大长老之一的段家竹。
段家竹看了看茅屋中缕缕飘生的炊烟,见其中尚有人在,忽然神色微变,显得多了几分无奈,不过这一丝怅容也是稍纵即逝,他便抬起步子向茅屋走了去。
而此时,在那木门之内,抬头一眼便是能先看见一个三口的灶台,灶台上面错落的码列着一排瓷壶,每个瓷壶上还贴着一片小纸,纸上有字,诸如“油”“醋”“盐”“花椒”等等只要是调料之属,便都能在这上面找到。
中间那个灶中正噗噗的闪着微火,上面架着一口盆大的黑铁锅,隐约听得见锅内咕嘟咕嘟的声音,从锅盖盖着的缝隙中也是屡有白起升腾,带着一阵诱人的肉香飘散在屋内。
这灶台边上,还有一块石墩砧板,一把菜刀和一只酒葫芦随意摆在上面,砧板下方堆着数个麻袋,里面满是些鲜果时蔬。
看完地上,如若再抬头一瞧,却又能惊讶发现,这不大的茅屋内,几乎每根房梁都是挂满了风干的肉条和猎杀的禽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简直是应有尽有、样样齐全。单是这用来生火做饭的地方,就占了整间茅屋的十之六七,而在这后面数尺距离,才有着一张简陋的木床。任谁见了这般奇怪的布置景象都会嗤笑这茅屋主人的贪食本性。
木床之上,一个胖的发圆的光头大汉正裸着上身,悠哉悠哉的闭目躺着,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半扇猪被扔在床上一般,当真是胖得令人好笑,这胖子一边轻拍着光白滚圆的肚皮,嘴里还不时地哼着小曲,倒是一副安然自在。
突然间,这胖子那一双被脸上横肉挤得圆小的眼睛猛地睁开,身子也都是僵了一下,随着吗,木床“吱喳”的一声,他那看似肉泥一般的身子竟是以肉眼难辨之速坐了起来,只是待他停住了,那身上的肥肉却是依旧在上下抖动着。
而胖子起身坐起后,那未拴的木门也是被轻轻推了开,所现之人正是段家竹。
四目相对,两人一个诧异一个茫然,诧异的自然是段家竹,因为他向屋内看去,竟是没能一眼看清胖子本人,却是将他也当成了那一众悬挂着的猪牛羊肉,简直是融为一体。
“你来干嘛?”愣了一下后,那胖子开口道。
段家竹也是回过神来,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有事找你。”
“有事?什么事?”那胖子眉头一皱,显得有些谨慎地盯着段家竹。
“老夫又不会加害于你,何必这般看我?”段家竹自然察觉了那胖子的神情变化,当即开口说道。
那胖子嗤鼻哼了一声,道:“加害于我?嘿嘿,那也得看看你的本事!”显然,他对于段家竹有些不冷不热,甚至有些嫌厌,丝毫不惧后者那神合境巅峰的道行和万灵派中的崇高身份。
段家竹见他一上来就对自己这般姿态,也是有些恼火,便沉着声道:“黄煌,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哼哼,我一个无门无派之人,你倒是说来听听,我是什么身份?”这名叫黄煌的胖子反是笑问道。
而段家竹也是一时哑言,叹了一声道:“当年之事也是师父一时气下所定。”
黄煌不等他话音落下,便冷声道:“即便如此,你还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当真以为我会跟你山上那些猢狲弟子一般卑躬奉承不成?”
段家竹深吸口气,他除了被白悦玲这般冷言冷语过,谁曾对他有过这般肆意不敬,那白悦玲是同门同辈,段家竹不好翻脸动怒,但此时他竟然也忍了下来,任他黄煌这般说着,非但没再强言施压,反而是平和下来,道:“也罢,先不提往事,今日我来,是想请你帮我个忙的。”
黄煌一听,顿时贼目一转,不知心中打起了什么念头,然而对段家竹却还是那般生疏态度,道:“既然是有事相求,那便拿出点诚意,你利我惠方能有话可谈,否则,就请回吧。”说罢,黄煌又是仰身躺下,不再理会段家竹。
段家竹见状,自然也是明白黄煌的意思,道:“此次登门造访,虽说是空手而来,但我自然有你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黄煌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做起来,双眼放光的将段家竹盯着。
“想必你定知道蒲胜果吧?”段家竹见他有所激动,也是输了口气,好歹利诱之下,黄煌也少了些冷硬。
段家竹说出口后,便是紧紧盯着黄煌,果不其然,黄煌一听了这“蒲胜果”三字,顿时肉身一颤,直接是蹦了起来,落地一刹,段家竹只觉得屋内地面都是微微晃了晃。
“可是那御清庄的蒲胜果?”黄煌神色连变,说话间竟是不禁的留了口水。
段家竹见他这般如饥似渴,心中更是有了底,不紧不慢的道:“自然是那十载一结,仅产三颗的蒲胜果。”
“不对!”黄煌想了想,突然矢口否决道,“这生果的灵树可是那御清庄的镇庄之宝,世人皆知,更何况那帮家伙为了守树连命都不要,怎会将其果子随便给了别人?”
那蒲胜果树乃是世间的一大灵物,眼馋之人必然不在少数,只不过那里是御清庄的地界,虽比不上三大门派那种豪门大气,但也有着一方势力,极为不弱,再加上这些年有传闻他们御清庄出了个神合境的庄主,因此莫说是黄煌这种孤家寡人,就算一些大势也不敢轻易打他们的算盘。
听得他的疑虑,段家竹也是缓缓解释道:“还不是当年赤鸠崖那场恶战,御清庄也曾参与,只不过后来被魔教逼得山穷水尽,几乎尽数高手丧命,只剩下一些小辈晚生,幸亏我带门中高手及时赶到,将他们救了下来,这才与御清庄结了缘。”
“还有此事?哼,早知能有这般好事,当初我就跟去了,那岂不是也能跟他们有点瓜葛?”黄煌顿时有着几分失落,自言自语了句。
“当初你可是逃得无影无踪啊。”段家竹却是笑了笑道。
黄煌脸上一抽,强辩道:“你个老东西,又来揭我的短!当年若不是我,你们早就让魔教调虎离山,一点点把你们都灭了。再说我为何不跑?魔教行踪我都泄露给你们,让他们抓着,你现在岂不是跟鬼说话?”
面对他这般肆言肆语,段家竹却是丝毫不怒,此时若有万灵派弟子在此处,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他们一下肃面冷厉的长老,竟会容忍别人这般说道,也不知是有了多少年的交情。
“抓住?呵呵,只怕这世上还没几个人敢说能生擒了你罢?”段家竹道。
“那是自然!老子本事不是可不是吹的,当年就是让你们开开眼,若是现在,就是魔教教主来了,我也脱得开身!”黄煌顿时挺着肚子傲然说道。
“罢了,今日我来非与你叙旧,还是先谈谈这蒲胜果的事,这筹码可有的谈?”
黄煌一向好吃,天下珍馐也尝了不少,这种人间至宝他自然是不会错过。只不过他虽说心中大喜,但却又可以绷了脸,将笑意忍了回去,偷偷瞥着段家竹,装作略有不满的道:“只是你若求我办事,怕定是不简单,一颗果子,啧,怕是少了点。”
他这般狮子开口,段家竹也不恼,反而早有预料似的笑说道:“御清庄可没说要赠与我一颗果子。”
“什么?说了半天,你没有?不谈了不谈了,你快走吧!”黄煌粗眉一皱,撇着嘴叫道。
“他们庄内新生了棵幼苗,前些时日,有人上万灵山邀老夫去取。”段家竹淡淡的道。
黄煌一愣,然后紧接着脸色陡然一变,略带谄笑道:“嘿嘿,老哥,你看你这路途遥远的,来来来,坐下说。”说着,也不顾段家竹躲闪,直接抓着他的胳膊便是将其让到床上坐了下来,而黄煌则上灶台处忙活了片刻,方才端来一杯热茶递给了他。
“怎么?倒不哄我走了?”段家竹摇头笑道。
“这……哄什么?我跟老哥你闹着玩呢,嘿嘿。”黄煌咧嘴笑着,将那张圆胖大脸往段家竹面前凑去,一副讨人好笑的滑稽模样。
段家竹也是有些不自在,侧了下身子,道:“你可答应了?”
此时黄煌正是满心欢喜,脱口而出道:“答应答应。”
“不过,你究竟是找我来做何事?”黄煌顿了顿,问道。
段家竹道:“不瞒你说,十多年前我收了个徒弟。我前一晚给了他《鸿殷真经》,他第二日竟是自行打通经脉,晋入筑基境,天赋之高实属难见。”
“只用一次就自行打通经脉?”黄煌瞪大双眼,震惊道,“那你可是收了个宝贝啊!”
然而段家竹却是哀叹一声,道:“我也以为他日后能大有一番成就,只是世事难料啊,我这徒弟空有上乘资质,却生得了一副羸弱之躯。”
“嘿,那又何妨?”黄煌不以为然的笑道,“修真炼气,本就能强身健体,让他接着练不就成了,这般小事还能成什么问题?莫不是你年岁大了,脑子昏了吧?”
段家竹顿时瞪了他一眼,那股不怒自威之势吓得黄煌一惊,连忙缩过头去。
“他这修行根本是徒劳啊。”
“为什么?”黄煌追问道,同是修真之人,自然是明白修行能有诸多好处,却不明白段家竹为何这般说。
段家竹神色中略带着些痛惜,道:“我这徒儿怪就怪在越是修炼,他那身子反倒越差,你说,这等怪事怎么就偏偏让我赶上……”话到一半,段家竹也说不下去了,只是空叹一声,摇了摇头。
黄煌也是有些吃惊,但旋即有事嬉笑调侃道:“莫不是那《鸿殷真经》出了岔子,让他练坏了不成,啧啧啧,原来还有这般危险……”
然而还不待他说完,便是瞧见段家竹眼中一丝寒芒闪过,当即闭上了嘴。
“《鸿殷真经》乃是我派至上功法,岂会有何不妥!你若再这般出言不逊,与我讨教一二便罢!”段家竹带着薄怒道。他身为四大长老之一,对门派名望极为看重,又怎会停得下黄煌这般挖苦、贬低。
而黄煌则是化作一副嬉皮笑脸,道:“玩笑,玩笑,本是同道中人,我怎会诋毁咱们自家功法,嘿嘿。”
“不过听你这话中之意,恐怕连你们那周老狗……哦不,周掌门也没法子?”黄煌便将话题移开道。
“师兄也是无能为力了。”段家竹摇着头道。
黄煌一听,更是纳闷,“连他都没招,你找我来能管个屁用?”嘴上说着这件事,心中却是想着,如若段家竹找自己来医治他徒弟的怪病,而自己治不好,那先前定好的蒲胜果树苗岂不是又拱手让人了?
段家竹瞥了他一眼,道:“你到看得起自己,放心吧,我此行并非请你医治我那徒儿,而是想找你借一样东西。”
黄煌听了前半句刚有些放心下来,却又是突然心头一紧,连忙后退几步,将那个砧板挡在身后。
段家竹见他这样,顿时气结,嗔骂道:“你这胖子,还以为我徒弟与你一样是个嗜酒之徒?”
“嘿嘿,见笑了,我这三彩欢伯可是师父留下的宝贝,当然是看的紧一点为好啊,嘿嘿嘿。”黄煌尴尬一乐,边说着,手上却紧忙把砧板上的那只酒葫芦挂在腰间裤带上。
“既然不是,那你看这屋里有什么,你都拿去便是。”黄煌收起葫芦,一脸大方的指着屋子说道。
段家竹摇了摇头,道:“并非是你这破烂家当。”
黄煌一皱眉,显得有些不安,他所能拿出的东西全在这两丈见方的茅屋内,除了这些,他实在不知段家竹还能要什么。
“我要的是你那缩地成寸的本事!”
听得这句话,黄煌双眼瞪得笔直,比方才以为段家竹要拿酒葫芦不知夸张了多少。
然后他便再也没了方才的嬉笑,蹙眉冷声道:“你想让我交出《闪诀》?不行!”
段家竹好似料到了他会有这般反映,也不惊慌,道:“你先别叫,我问你,你可知道你师父一生夙愿?”
黄煌一怔,有些牵强的点了头。
“那好,如今这不正是个大好时机么?”段家竹笑说道,“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想想,我那徒弟也是万灵派中人,你也不亏啊。”
黄煌平静了些,正犹豫着段家竹那番话,却听其又道,“你可未曾收徒吧?”
说到这句,黄煌似也满是惆怅,叹着颔首道:“我这门绝技虽说精妙,但却并无拼斗威力,只是脚底抹油罢了,谁会耗时耗力在我这招式上花功夫?”
“那岂不正好?我大可叫我那徒弟也认你为师,不妄你这一身的本事,也好让《闪诀》得以流传。”
黄煌沉头思索了半响,最后终是猛地一点头,道:“好!若能成全我师父遗志,走一趟万灵山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