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出了何事?”徐庭仪派人先一步送信,不到司马府门口便见司马琅与司马琤焦急地等待,大步抢上:“怎么会受了伤?”
司马家兄弟六人,长子跟着父亲打仗受伤身亡,次子被朱镇堂手下所杀。四少爷从小身体虚弱养在家中,六少爷乃续弦夫人所生,年仅七岁。司马阳托病多年,司马府上下事务均由三少爷司马琅和五少爷司马琤处理。
司马家已经请好了大夫,兄弟二人一边扶父亲进房,一边听徐庭仪言简意赅介绍了事情经过。听闻父亲被徐庭仪刺伤,司马琅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抿唇不语。
司马琤是徐庭仪的女婿,察觉兄长神色不善,忙帮着打圆场,安慰徐庭仪道:“彭郡公与爹皆饮了酒,把握不住分寸再所难免,爹定不会怪罪您。”
想起司马阳最后一句话,徐庭仪点头长叹:“虽然我并非故意,却累得他受了重伤。你父早年对我有恩,教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见他心存歉疚,司马琅亦温言抚慰:“爹向来身子硬朗,彭郡公放宽心。”
“不然,”为司马阳诊病的大夫察验过伤情,眉头紧锁:“郡公伤势本不甚重,但时间拖得太久流血过多。加上郡公这段日子精神不济,自身止血功能愈弱。二位公子,恕老朽直言:郡公恐怕凶多吉少。”
“你说什么?”司马琤一把攥住大夫的衣领,双目瞪得血红:“只不过是肩头中了一剑,怎会凶多吉少?父亲久经沙场不知受过多少伤,怎会抵不过区区一剑!”
上一秒还温文尔雅,大夫反应不及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住了,半晌方结结巴巴接话:“郡公年老体衰,身子本就不济。前段时候用过不少活血化瘀的汤药,兼之伤口耽搁太久,就是华佗转世也难能。”
听了大夫的话,徐庭仪犹如五雷轰顶,立足不稳倒在墙上,伸手去扶时猛然想起攥在手里的止血散,忙忙献宝:“皇上刚刚赐了药,要不要给赵郡公试试?”
大夫瞟了一眼,摇头委婉地劝道:“老朽用参片给郡公吊着气息,请二位公子抓紧时间,老朽先告辞。”也不要诊金,忙不迭从几人中间中穿了出去。
徐庭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的司马阳,颤抖着嘴唇:“怎么会?刚才他还好好地与我说话,我答允把宝剑送给他。我们相识十五年,时常在一起切磋武艺,他才比我还小着两岁,怎么会……”
司马琅与司马琤呆呆立在父亲床边一动不动,仿佛听不见他的话。司马府管家客气地做了个手势:“彭郡公请先回府休息,有消息自会送到府上。”
相比司马家的焦灼,皇宫里则显得一片静寂。宴席已经撤去,皇帝悠闲地坐在书案边玩弄着手中的湖州狼毫,唇边泛起丝丝笑意。
“皇上心愿得偿,该好好歇息了。”郑皇后缓步而入,将一杯散发着丝丝甜香的杏仁茶送到皇帝手边,媚笑如丝:“赵郡公所受虽算不上重伤,但耽搁了几个时辰,轻伤也拖成了致命伤,再有太医的灵丹妙药,神仙都难救。”
“还是你想得周到,”皇帝张臂把她揽在怀中,一脸陶醉地嗅了嗅她的鬓发:“朕巴不得一瓶毒药了结了司马阳的性命,多亏你思虑周详。”
“皇上谬赞,臣妾愧不敢当。”郑皇后皓白纤细的手臂环着皇帝的脖颈,在他耳边娇笑:“臣妾猜想几位司马公子必不死心,封得了一位两位大夫的口,难保不会有人说漏嘴。与其用毒药致命,倒不如用些活血的补药。”
“妙极!”皇帝抚掌而笑:“就算他们查出来,也决想不到朕的用意。也多亏你平日赐了不少补药给司马阳,朕行事才能如此便利。”
“臣妾是皇上的妻子,自然一切以皇上为重。”皇帝借她的名义拖住太医,日后徐庭仪想起来难免怀疑。郑皇后顺势靠在皇帝怀中,转着自己的心思。
“朕已派了两位太医到司马府上探视,再过半个时辰就该有消息了,不知司马阳是死是活。”嘴里这么说,皇帝表情却显得很轻松,随手抚了抚她的青丝。
郑皇后咬着唇,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装作无意道:“说起来昌宁的婚事已经拖了好些日子,再耽搁只怕引起朝中非议。臣妾拟定了几个人选,明日送来给皇上过目,不知皇上可有中意的公子?”
“你瞧着办就是了,”皇帝表情颇有几分不耐:“朕原想借她的婚事分化徐庭仪和司马阳,谁知这丫头半点不争气,连徐寒的小妹子都比不过。”
“昌宁自小养在宫中,比不得徐家高宅大户懂得勾心斗角。”郑皇后口中安慰着,话锋一转:“户部尚书冯大人想为冯三公子求娶昌宁,臣妾有些拿捏不定……”
“他与耿毅勾勾搭搭,联合了徐寒来算计朕,还想攀高枝娶朕的女儿?”皇帝目中闪过愤恨,一拍桌案神色冷峻:“擒贼先擒王,等朕收拾了司马阳和徐庭仪,再来对付他们这些小喽啰,一个都别想逃!”
“臣妾倒有个主意,”郑皇后看准皇帝的心思,为他抚着胸口,悄声附在耳边道:“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徐庭仪和司马阳屹立朝中多年不倒,人脉资源不可小觑。要想彻底逼得他们反目,光是误杀恐怕还不够。”
皇帝来了兴趣,挑眉斜睨着她,宠溺地拢了拢她的鬓发:“还是你最知朕心!有什么锦囊妙计只管说来。”
苏公公端着一杯茶开了后殿的门,正想给郑皇后送去,却见一道紫色人影一闪而过,隐没在回廊之中。他急急追上两步,人影却不知去向。
后殿与前殿只隔一扇墙,皇帝皇后句句交谈不费力便可听得一清二楚。苏公公心中惊慌,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半分,悄悄阖上殿门,定了定心神转到前殿,余光瞟了瞟两人的神态:“皇后娘娘请用茶。”
徐庭仪跌跌撞撞回到家中时,徐府上下已从徐恬处得到了消息。太夫人不顾病体,握着徐庭仪的手痛心疾首:“赵郡公真的被你所杀?”
用的词是杀而不是伤,间接反映了司马家对这件事的看法。徐庭仪本就懊丧不已,闻言立即瞪着眼睛反驳:“赵郡公只是受了重伤,必无大碍!”
话虽铿锵有力,语气却不知不觉泄了底气。大奶奶哄音姐儿睡觉不在场,徐严与凌靖雪默不出声。唯有二夫人不管不顾冲上前,顶撞太夫人道:“老爷为人刚直不阿,怎会对赵郡公不怀好意?其中定有误会!”
徐庭仪感激地望着自己的夫人,叹了口气,详详细细地说明了整件事。太夫人越听脸色越凝重,幽幽叹息:“茜儿传信时哭得凄惨,言辞凿凿说你刺死了赵郡公,个中缘由只字未提。只怕两位司马公子也是这般想法。”
“确实是我的剑伤了他,”徐庭仪把头深深埋进手臂,语调哀伤痛苦:“我本以为一点皮外伤不打紧,谁知一路赶着回来,最终还是没能救活他。同朝十余载,他曾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我还未报答他的恩情,竟然失了手!”
“老爷您不是有意的!”二夫人泪如雨下,抱着徐庭仪哀嚎:“皇上让你们两两互搏,是赵郡公技不如人,与您有甚相干!”
“胡言乱语!”徐庭仪闻言大怒,双目血红瞪着二夫人:“赵郡公武功本在我之上。若非他刻意相让我怎有机会?只怪我手下失了分寸,竟然……”
徐庭仪与二夫人向来恩爱,何曾这般大声呵斥过她?可见情绪坏到了极点。众人心头虽疑虑重重,却不敢火上浇油,各个沉吟不语。
太夫人瞧着不像,望着泫然欲泣的二夫人叹息:“今日莫与他计较,早点歇着罢。“转头又嘱咐徐严:“明儿你还要去衙门,且放宽心。”
知道自己情绪过激,徐庭仪对二夫人抱歉地笑了笑。二夫人知他深受刺激,自不与他一般见识,两人相互搀扶着去了。太夫人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转身无比认真地凝视着凌靖雪的眼睛:“公主请里面说话。”
“今日的事说来蹊跷,不知公主如何想法?”太夫人开门见山问道。
“爹情绪正在顶峰,单凭寥寥几句话,我实在难以判断。”凌靖雪左思右想,怎样回答都不甚妥当,只得婉转地把皮球踢回给太夫人。
“赵郡公武艺如何我不知道,但老二习武几十年绝不会轻易失手。”太夫人显得非常笃定,目光灼灼对上凌靖雪的眸子:“驰骋沙场多年的武将一个把握不住,两个武功大退,公主觉得是巧合还是有人暗地操纵?”
“等这两日风头过了,我便进宫一趟。”凌靖雪觉得自己理解了太夫人的用意,干脆不绕圈子直接答应下来。想起怀着身孕的徐恬,她不禁心生恻隐,补上一句:“若有机会,再去司马府上一趟看看恬姐儿。”
徐恬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公公却被亲生父亲失手误杀,司马琤会怎样待她?司马家其他人会如何看她?凌靖雪越想越担忧,想来太夫人也同样忧心。她贵为公主,无论如何司马府上也会给几分面子。
但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太夫人摇摇头,眉宇间颇淡然:“恬姐儿的事不急,司马家只有这一个嫡孙,必不会因此亏待了她。”
凌靖雪挑挑眉,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平静地等着她往下接话。
太夫人倒有几分意外,盯了她好一会儿叹息道:“难怪寒哥儿送你回来,单论这份沉着冷静,老身一把年纪亦自愧不如。既然公主有了盘算,我只有一句话嘱咐:往后无论徐家发生了什么事,千万不能让寒哥儿回京。”
身在西南掌握着兵权,即使皇帝想动徐寒也得先在心里掂量几遍。这个道理凌靖雪自然明白,点头答允:“老太太觉得皇上不会放过徐家?”
太夫人重重顿首,目光中带着些许凄楚:“请公主务必记得我这句话。”
郑皇后与皇帝说了大半日话刚回到宫中,苏公公派的人又来传话:“皇上特别叮咛今晚的事不要让田贵妃娘娘知道,否则动了胎气可不得了。”
郑皇后嘴上笑吟吟地答允,转脸便气愤地摔了茶盅:“她是个什么东西!一把年纪勾引皇上竟然怀了孕,还敢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宫人屏气凝神不敢说话,悄悄退了出去。唯有皇后的心腹嬷嬷上前收拾了碎片,一边替她揉着肩一边劝道:“左不过个皇贵妃罢了,还能越过您的位分?就算她肚子争气生下个皇子,还不是要称您一声母后!就算他日登临大宝,您是圣母皇太后,她至多落个母后皇太后,还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
“本宫的朝阳……”郑皇后愈想愈恨,一把将腕上镯子掷在地上摔得粉碎:“凭她那个贱人,竟然能有两个孩子绕膝承欢,怎能让我不恨!”
“昌宁公主虽是田贵妃娘娘的女儿,待您可比她娘亲得多了。”嬷嬷仍是好言好语地劝着,眼皮亦不曾抬一下:“最亲的人伤得最深,昌宁公主根本不理睬田贵妃。可您瞧她,整天巴巴地往上贴,连个好脸都看不到。”
“最亲的人……”郑皇后忽然来了灵感,唇边浮上淡淡的笑意,拨着耳边的流苏坠子:“皇上想保住她的龙胎,也得看本宫答不答应。俗话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宫想做的事,绝对没有做不到的。”
“娘娘想清楚了?”嬷嬷适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毕恭毕敬一副等着皇后发话的样子。郑皇后眼波流转,笑靥如花,附在她耳边轻轻吩咐了几句。嬷嬷越听眼睛越亮,心悦诚服地躬身施礼:“皇后娘娘计谋超群,老奴万分佩服。”
“莫要急着恭维本宫,”皇后手搭在她肩上,冷冷勾起一个笑容:“夜深人静,正适合请昌宁公主过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