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靖雪给两个新进的丫鬟起名墨梅和墨竹,连同雅蝶居带来的一个小丫鬟茜桃,总算凑够了四个一等的名额。本来一桩小事,没想到引起了徐家的猜疑,她不禁自己后悔思虑不周。
按规矩出嫁三日回门探亲,皇帝却下了一道圣旨免了她和徐寒回宫,理由是朝阳大丧。皇帝对朝阳之死的态度她一清二楚,大丧想必是郑皇后软磨硬泡的结果。无论真假,凌风龙常哄着朝阳玩耍,总比对她感情深得多。
虚情假意演戏罢了,不回就不回吧。凌靖雪歪倒在榻上,随手抓起一本《孙子兵法》,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呵欠。
除了晨昏定省,徐家人对她一应淡淡的。原本热情的大奶奶或是受了徐严的吩咐,亦不与她多说话,更不必提串门了。一时间除了徐恬偶尔过来看看花样,房里冷冷清清,她不得已从柜子里翻了不少书看。
“二嫂?”徐恬笑盈盈探出身子:“我想寻几张花样子绣一幅插屏,又来麻烦二嫂了。”嘴里说着麻烦,却一路朝她走来,丝毫不觉得拘谨。
凌靖雪笑着给她挪了个座,顺手丢开看了一半的书:“花样是有,但是你得告诉我打算送给谁。若是不小心流了出去,我可担不起。”
徐恬见她眉眼都是笑意,知道她打趣自己,嘟着嘴回答:“不怕二嫂知道,本月二十八是老太太生日,我想绣一幅百花绣屏做寿礼。”
还有十天!凌靖雪“啊”了一声,坐直身子:“老太太生日?你想送什么尽管开口,和我还见外不成?”太夫人是徐家长辈,生日礼能重不能轻。徐恬只打算送一份轻飘飘的绣品,凌靖雪顺理成章地以为她手头不宽裕。
徐恬面上一红,心里感激她的好意,摇摇手:“过九不过十,老太太去年大宴宾客,今年不方便再办。我悄悄问过娘,爹也是这个意思。”
为老人家积福,确实不宜大操大办,凌靖雪一边点头,一边琢磨起自己应该送什么来。徐恬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不待多问便道:“娘送一尊小小的白玉观音,大嫂送一串前朝念珠,三嫂那边还没动静,岭哥儿好像送个镯子。”
说是不贵重,其实这几件东西个个价值不菲。凌靖雪嗯了一声,侧头笑眯眯地望着她:“所以你打算送一幅插屏?”
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徐恬的礼物虽不值钱,却是其中最费心思的。几日接触下来她知道徐恬绣艺平平,一幅绣屏恐怕要花去一月时光,尤其还挑了百花图样。
她仔细回忆,太夫人对徐恬态度并无特别之处,不似徐寒深得器重,也不似徐岭真心疼爱,何以她愿意费这么大功夫?
以她们的交情还不到打听太多的地步,凌靖雪微微一笑,转了话题:“百花的图样费时费力,不如绣一幅百寿图,横平竖直更好下手。”
徐恬又摇头:“老太太说书法硬朗刚劲,是男人家的东西。”顿了一顿,颇为不屑地撇撇嘴,显然不同意:“二哥也这么说。”
凌靖雪默然无语。她在宫中长日无聊,每日练字读书自娱,时间长了写得一手遒劲有力的好书法。难道她与徐寒当真八字不合,以至事事不入眼?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徐恬便有告辞之意。凌靖雪吩咐荷澜取出一叠花样让她带走临摹,托着腮靠在窗台发愣。
成亲之前,她也幻想过郎情妾意的美满,憧憬着离开皇宫,过上舒心如意的生活。谁知她嫁来不过半月,已与徐寒闹得水火不容,惹来徐家上下的猜忌。再过个一年半载,倘若她一无所出,他大可以名正言顺纳妾,到时候……
事已至此,徒生烦恼而已。她叹了口气,收回思绪,计划起太夫人的生辰贺礼来。荷澜帮着出谋划策:“既然太夫人喜欢花,公主不如送几盆蝴蝶兰,既珍贵又淡雅。奴婢记得田贵妃宫里有一些,讨几盆也方便。”
凌靖雪觉得她主意不错,随口支应了几句,便看见徐寒沉着脸走进房。
新婚燕尔,他不得不每日在正房留宿。不过除了第一日两人同床而眠,其他时候他都歇在外间大榻上。荷澜忙福了福身退下,临走还不忘把门带上。
凌靖雪上前为他宽衣,余光瞥到墨竹一闪而过的身影,心思飘转,手指一顿,徐寒已经不耐烦地自己扯下了外袍。
“怎么?堂堂金枝玉叶做不惯侍候人的事?”他挑眉冷笑。
整天没个好脸色,她也惯了,垂下眼一言不发,轻轻将他的外袍搭在椅上。下意识中她觉得他的抱怨无不道理,她个性刚烈,女儿家的玩意向来是软肋。世家千金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将夫君照顾得无微不至,而她什么也不会。
徐寒见她不答话,似有愧色,渐渐也消了气。两人相对默然,他百无聊赖四处搜寻,无意间看到了她丢在一边的《孙子兵法》。
他精研兵书,最爱的就是《孙子兵法》,忍不住翻开读道:“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
“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凌靖雪不由自主续道。
“你也看过?”两人异口同声问对方,徐寒眼中的惊诧远远大于她。他是领兵打仗的武将,研读兵书不足为奇,她一个深闺少女怎会感兴趣?
凌靖雪犹豫了很久,低声回答:“小时候和外祖父学过一点。”因为偷着玩哥儿的东西,她从小被人嘲笑得多了,不安地绞着手指,忐忑不安偷眼望着他。
他脑中闪过方五娘掩口浅笑的模样:“谁是孙子?怎么起了这么个名!”
“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他忽然想考考她。
凌靖雪脱口而出:“不知战之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况远者数十里,近者数里乎!”忽觉失态,脸上一阵发烫。
志同道合,徐寒不禁和缓了语气:“你外祖父是哪一位?”
她悚然一惊,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徐寒将她的局促不安尽收眼底,唇角一扯,语带嘲讽:“外祖父也是秘密?”
凌靖雪犹豫不为别的,只是回忆起外祖父的音容笑貌心里难过。被他语气激怒,想着反正一查便知,不再隐瞒:“怕吓着你罢了。我外祖父姓陈,名讳上慕下广。”
他果然吃了一惊:“号称‘赛李靖’的陈老国公?”
她点点头,低低叹了口气。靖雪之名除了“靖康耻犹未雪”之意,也是为了纪念外祖父。她幼时随母亲在外祖父身边长大,祖孙感情深厚。
徐寒猜到她伤感的原因,亦叹息不止。传说唐国公陈慕飞得到李靖手书兵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帮助凌家筹谋了半壁江山。十年前云贵苗寨叛乱无人可挡,陈慕飞暮年出征,不幸感染重病身死异乡。
徐庭仪对陈慕飞极其崇拜,徐寒自小听过不少他的事迹。想到一代英雄壮志未酬身先死,唏嘘不止。见她目光凄怆,大约勾起了伤心事,心中微歉,没话找话欲缓解气氛:“唐国公是你的外祖父,这么说宣宁妃娘娘是国公的女儿?”
凌靖雪好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难不成外祖父还有别的解释?”
徐寒甚是尴尬,挠挠头,索性单刀直入问道:“你可知道唐国公的兵法现在何处?”陈慕飞来不及交代后事便撒手人寰,膝下唯有一个女儿。据说皇帝派人将唐国公府掘地三尺,始终未能找到李靖的兵法。若宁妃把东西传给凌靖雪,现在她嫁入徐家……顺着联想下去,他一阵激动。
凌靖雪神色微变,摇头道:“没有,外祖父从来没看过什么兵法。”
徐寒大失所望,却未注意到她越来越低落的情绪。坐了一会儿,他实在找不到话说,起身便要歇在外面,忽然听到她轻轻唤了一声。
难道想起了藏兵法的线索?他急急回头,却看到她眸中含着挥之不去的感伤。心一沉,他嘴唇动了几动,终究没有问出口,只嗯了一声。
她望着他的眼睛,渐渐从中看到了一丝不耐烦。心里空空落落,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挤出一个笑容:“听说二十八日是太夫人生辰,驸马打算送什么贺礼?”
连这点小事都拿不定主意,真是个身娇肉贵的金枝玉叶!徐寒想着,头也不回摆摆手:“你看着办便是了,何须来问我。”
她定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外厅,一点一点瘫软,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几日,凌靖雪全副心思放在太夫人的生日贺礼上,与徐寒关系不好不坏,时而争吵几句,倒也没有大动干戈。
转眼到了二十八,凌靖雪命侍从抬着半人多高的大盒子,午时到了太夫人的慈心堂。门口遇上大奶奶和三奶奶,二人行宫礼,她急忙搀住:“一家人何须多礼。”
大奶奶笑了笑,顺势亲亲热热挽住她胳膊。三奶奶淡淡点头,与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凌靖雪微笑着与大奶奶闲话家常,三人一同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