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乘坐的汽车并没有在酒泉做片刻停留,一路顺着G30高速公路,向着西北方向的瓜州前进。
叶冬吃了药,身体有明显的好转,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他强撑着没有睡倒,一边听着大家说话,一边眺望着窗外。
在这个风雨欲来的深夜里,高速公路的两侧全是无边的黑暗,如浸了油一般,浓得化不开。只有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可见灰色荒漠。天空中是成片的乌云,已经被夜染黑,又被风吹得翻腾涌动,一泻千里,正应了李贺的那句诗——“黑云压城城欲摧”。此处虽没有城池,恐天地欲将弥合。
叶冬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这才拉回纷乱的思绪。
老刘正在和罗烈斗嘴,他一如往常地占尽上风,可真理却始终不在他的手上。他们两个人已经从叶冬的病又讨论回老叶的这次西北之行。
罗烈认为,叶叔叔赶往万佛峡是计划中的事。而老刘则认为,老叶属于被逼无奈,落荒而走,万佛峡不一定就是他的目标。烈山提醒他们,不能单纯从万佛峡立足,要把眼光放长远些。这就像是一把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顿时引起了罗、刘二人的争执。
罗烈不可避免的再次提到“穆先生在罗布泊失踪”的往事,并且信誓旦旦的宣称,这件事不是孤立的,应该和叶叔叔的这次西北之行放到一起,加以考量。老刘则满脸的不屑之情,用一连串的感叹词,表达自己对于这些陈词滥调的轻视。
关于穆先生的话题自然很多,比如神秘的锥还体;具有复制功能的双鱼玉佩;以及莫须有的UFO基地~~~但这些多属不实的传闻,包藏着某些人的好奇,甚至是祸心。真正和穆先生失踪有关的猜测,无外乎者三。其一,在罗布泊地区发现重水,这属于国家级的机密,因此,穆先生等人的行动也受到高度保密;其二,神秘的植物病毒,使这一地区深受其害,穆先生作为一名生化专家有义务解开这个谜团;其三,一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行动,为了给组织节省经费,穆先生不惜以身犯险,最后罹难,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尸骨。
在这起事故中,穆先生往往被形容为一位不食人间烟火,而且经常刚愎自用的科学工作者的形象。其拳拳的爱国之心令人敬佩,其莽撞的冒险行为令人扼腕叹息,其生死未卜的下落扑朔成谜。
对于这件往事,官方始终没有给出答案。只有民间好事者给出一些片面的解读,几个人都持有怀疑态度,可是苦于信息有限,也不好轻易判断。
烈山一边开车,一边说:“你们俩不要再争了!我相信你们都看过网上的那些文章,恕我直言,我不敢苟同。这件事虽然表面上看去天衣无缝,但是其中有很多细节都值得推敲。”
老刘发出嘿嘿的冷笑,依旧不为所动。
罗烈点头说:“不错,我起先只看到了一些写手的只言片语,也和老刘一样对之嗤之以鼻。但是,自今年4月13日听到关于穆先生的最新消息后,我辗转委托朋友,找到了叶永烈先生即将出版的一本书稿,反复拜读过很多次,才算找到了一些眉目。”
老刘一听,敢情罗烈有了新的发现,立刻来了情绪,推他一把,催他快说。
罗烈讲道:“就说那张备受瞩目的纸条——‘我往东去找水井17/610:30’,我就大有怀疑。那个日期被涂改过,原来应该写的是‘16/6’,这一日之差,便泄露了玄机!”
罗烈刚起了个头,便顿住不语,似乎生怕说错,又打起了腹稿。
全安半扭着身,好奇地问:“这也许是笔误,很正常,怎么能作为判断依据!”
烈山淡淡一笑,解释道:“怎么就不能作为判断依据?据我所知,在科学考察队里,每天都要写考察日志,几乎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怎么会把日期写错呢?所以,关于那张纸条的书写时间,肯定是在16日。罗老师,我说的对吗?”
罗烈点头,赞同他的分析,补充道:“烈山的话实为点睛之笔。如果把这个猜测看作是事实真相,而不是笔误。那么说,在6月16日,科考队就停止了前进。我仔细查阅过很多资料,把穆先生这次科学考察活动做了一个详细的时间表。特别是6月16日到6月18日这三天里发生的事情,无论巨细,一一对照,你们可以仔细听听看:
1980年1月,穆先生向新疆自治区党委打报告,申请再次考察罗布泊地区。
2月,新疆自治区党委书记汪锋作出重要批示,同意这次考察活动,并将穆先生的报告转给当地驻军。
2月5日,马兰基地驻军作战处处长周夫有接到命令——要配合科考队的工作。他马上召开会议,提出两点建议:‘一、有几个地方涉及重要军事机密,考察队不能进入;二、考察队其他方面的需求,必须明确说明。’同期,中央电视台《丝绸之路》剧组,进入罗布泊北部地区,进行拍摄。
1980年5月3日,星期六,穆先生率领科考队从乌市出发,于当天进入21基地,也就是马兰基地。
5月8日,科考队进驻720基地。
5月9日,穆先生等人离开720,进入雅丹地区,开始穿越湖区的考察活动。
5月12日,考察队遇阻,进入盐晶高度达到八十厘米的特殊地区,车辆无法通行。于凌晨二时,队伍停止前进;凌晨六时,科考队派出两组人马,向南、向西南方向分头探路。未果,一行人只能原路返回。
5月28日,穆先生在罗布泊西北部山前的某处营地,给陈作义发出信件,这是他失踪前的最后一封信。
5月30日,科考队终于进入罗布泊湖区。
6月8日,穆先生从米兰发出代号为‘长江’的电报,汇报穿越湖区的考察活动圆满完成,共用时七天。
1980年6月11日,穆先生力排众议,又提出向东考察,进入疏勒河故道的建议。科考队统一思想、整装出发,但遭遇‘吹屁股风’的袭扰,当日只前进了四十六公里。
6月12日,科考队白天只前进四十公里;晚十一时,遭遇大风,一宿未眠。
1980年6月16日,进入疏勒河故道;
下午二时,扎营,穆先生和汪文先向东去找水井。
稍晚,科考队遭遇十七头野骆驼,穆先生下令追赶。科考队驾车追捕数公里之远,终于捕获其中一只跛足的小骆驼,陈百录又开枪打死另外一只母骆驼,骆驼群消失。穆先生误饮驼奶。
晚十时十分,无线一连分队长肖万能发出求援电报——‘报告缺水缺油,无法前进,科考队急需油和水各五百公斤。’当时处于马兰基地指挥的周夫有立即请示上级,复电询问——‘库鲁库多克’在哪里?请科考队马上报告宿营地的准确坐标。但科考队迟迟没有回复。
当晚,众人睡后,穆先生一直在剥骆驼皮,并且用水煮骆驼腿,声称要犒劳大家,至次日凌晨二时,依旧有人看到他。
1980年6月17日上午九时,穆先生提议去羊塔库都克找水井,未得到大家的响应,负气返回越野车内。
上午九时三十分,科考队以代号‘长江’复电,报告详细坐标,请求飞机支援。
上午十一时三十分,周夫有回电——‘要求科考队不要动,原地待命。’
下午一时,王万轩发现穆先生在越野车内留下的纸条,已经离开。
下午三时,地表温度达到六十四度,开始起风扬沙。
下午四时,科考队队员四出寻找。分别在距离营地一公里远,六公里远的地方发现足印。
晚九时二十分,周夫有电告科考队,‘飞机只能运水,不能运油。’
晚九时三十分,科考队给720基地发急电,询问为什么不能运送汽油,并报告次日凌晨两点将有重大情况通报。
从晚十时开始,每隔一个小时,科考队便发射红、绿、白信号弹三颗,并燃起两堆篝火,将越野车开到沙丘上照射大灯,指引方向。同时,众人召开紧急会议。临时决定,科考队暂由陈百录、汪文先负责,一方面请求空军支援,一方面在库木库都克附近寻找。
1980年6月18日,凌晨二时,科考队电告,‘穆先生从上午十时独自一人外出未归,已在寻找,请求报告中科院新疆分院党委,并请求当地驻军派出飞机,进行搜索。’
凌晨二时三十分,周夫有命令科考队,‘原地待命,等待空投支援。’
凌晨六时,科考队留守三人,其余六人分作两组向东搜索。
上午九时五十六分,4641号直-5直升机从720基地起飞。于中午十二点零五分,发现宿营地,但是和17日上午汇报的坐标地点相差十公里远,科考队剩余九人全在。
下午二时至天黑,部队和科考队同时展开地面搜索。
6月19日下午一时,在疏勒河故道中发现坐痕、足印和糖纸。顺着脚印搜索至下午五时,遭遇盐壳,足印消失。当夜,刮起九级大风。
1980年6月22日,******副总理方毅在新华社内参上作出批示:‘要千方百计寻找!’
6月23日,时任****中央主席的******批示:
‘方毅、李昌同志:
穆同志失踪尚未找到,他们要求中央下令派出飞机飞行十五架次。此事请和新疆取得联系,并和总参空军研究如何派出飞机配合地面搜找。
******6月23日。’
1980年6月24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发布穆先生失踪的消息,全国人民才算得知这起变故。”
罗烈语态沉重,好像中央电视台的罗京播报讣告一样,众人也听得怵目惊心。
过了半晌,烈山才缓缓说道:“罗老师,你的这些资料都是来源于叶永烈的书吧!我觉得也不可全信,只能作为重要参考。不瞒你们几位说,这本书在成稿之前,我也看过,当时就有很多疑问,不能理解。这本书初看起来,写的很凌乱,似乎是作者也没有想好要如何说清楚这件往事。但是仔细阅读过几遍之后,便发现,这里面包含着作者的特殊用意。书的混乱并不是来自于作者本身,而是来自于讲述者的混乱。
比如,据夏训诚的回忆,关于这次考察活动的目的,以及参加的人数,与事实严重不符。
比如,阎鸿渐与王万轩关于5月12日探路的记录,也出现了两个不同的版本。
比如,周夫有关于6月17日晚九时二十分的电报的发送时间,也与事实有出入。
还有很多别的细微之处,都互相矛盾。这只能说明:在1980年7月8日,得到特别许可证,进入马兰基地、720基地进行采访的叶永烈,听到的、看到的就是这些,他用了非常直率的手法如实地表述出来,力求还原事实真相。
那么,我们就产生了一个疑问,事情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复杂?答案是一目了然的——故事还没有编好,有的人说的是假话,有的人说的是实情。这和郑和、侯显等人的记录如出一辙,是别有用心的结果。所以说,穆先生的失踪绝不是偶然事件,其中肯定有大问题。”
烈山话音未落,老刘便忙不迭地问:“什么大问题?”
烈山莞尔一笑,说:“我觉得‘往东去找水井’这件事,如果给安在6月16日就合理了。按照罗老师的讲述,早在5月9日到5月12日的考察行动,就被安排在夜间进行,这可能是为了躲避白天的高温,那么,为什么到了6月底,进入酷暑以后,反而反其道而行之呢?
因此,我猜测,科考队很可能从6月12日以后也采取昼伏夜出的作息规律。按照这个推理,在6月16日凌晨,科考队进入疏勒河故道,因缺油缺水,不得已于凌晨二时扎营,穆先生决定稍事休息,待上午日出后,再去找水,所以事先准备好纸条。
而他的这一想法,很可能被汪文先洞察,于是,二人商定于当天下午结伴向东去找水井,那么,这张纸条也就成了一张废纸,被夹在穆先生的笔记本中,放在越野车内,这给其他人做手脚提供了最好的便利条件。
在王万轩的回议中,在16日傍晚时分,他们遭遇到一群野骆驼,这才出现了罗老师之前讲述的那一段,他们追踪那些野骆驼,得到一死一活捉的收获。讲到此,令人不免要问,既然科考队已经油备紧张,何苦要作这种无谓的追踪?
就在当晚的十时十分,‘长江’发报求援,但是电文中同样有颇多破绽。原文是这样写的:
‘我们今天二十点到达库鲁库多克地区西大约十公里的地方。我们缺油和水,请紧急支援油和水各五百公斤。在18日运送到这里,请示作战处办理,并请转告乌鲁木齐。另,捕获一头野骆驼。’
按照大多数网友猜测,此时,科考队缺水比缺油更甚,因此,才有了穆先生主动出击找水的行动。但是,请注意,缺水和缺油同样可怕,没有水,大家会被渴死;可是如果没有油,大家同样寸步难行,照样会被耗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