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三十分,晨曦未明,天黑如墨,太阳照例姗姗来迟,只不过今天来得更晚一些。这里和北京虽然过的是同一个时间,但是几乎差了一个时区,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四个人已经安全地潜入榆林河峡谷地带。可这里的风更大、更疾,两侧高耸的峭壁形成两道天然的屏障,狭窄处只有几十米宽,开阔处竟有百米之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洞,将东来西往之风隔绝于外,但是,南北两个方向刮来的风却抵挡不住。这里几乎成了两山夹一沟的垭口,强劲的风速,瞬间可达到九、十级。榆林窟被上、下野狐洞封闭起来,像一个纺锤形的气舱,气流一旦进入,就不那么好逃逸出去,又在南北之间形成回旋气流,几种因素加在一起,使峡谷底部产生出强大的上升气旋。这令几个人不敢站直身体,必须牢牢地抓住身边的树干,才能不被风吹跑。
叶冬甚至觉得这可能会创造出一个世界奇迹,实现人的白日飞升。想到这里,他又想起庄子《逍遥游》里提及“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这里的列子,就是指写《两小儿辩日》的列御寇,他得道在庄子之前,相传他是老子嫡传门徒尹喜的徒孙,师从壶子。从庄子的描述来看,这位道爷能够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叶冬一直以为这是夸张的比喻,现在看来,所言不虚,列子的“御风而行”显然是有先决条件的。随即,他又想到大卫·科波菲尔表演的磁悬浮飞行,原理虽然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叶冬的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好像凭空掉下来一张馅饼,正砸在他的头上,随之,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老刘把自己卡在红柳的枝杈间,如凭空生出的树瘤,这样才能腾出手来。他从兜里掏出烟,用迷彩服把自己连头带脸蒙住,背风而立,就听到衣服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叹息。过了足足有十分钟,他才钻了出来,除了自己嘴上叼着的烟卷之外,还递给了叶冬一支。
叶冬接过香烟只抽了一口,一支烟就没了一多半。风太大,好烟本身就容易自燃,火借风势,老天爷也冒了一大口,与民同乐。芙蓉王不像块八毛的春城,你不使劲嘬,它就不会冒烟。
老刘灰头土脸,用迷彩服蒙住脑袋,才狠吸一大口,然后只露出头,依旧把烟藏于怀中,视若珍宝,猥琐地笑着说:“得这样抽才行。叶冬,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敬你一支烟吗?”
叶冬摇头。
老刘接着说:“刚才我又看到了你天真的笑容!我早发现一个规律,只要你一傻笑,准保有人要倒霉,是不是啊?”
叶冬也笑了,说:“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第一个告诉你,行了吧。”
老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又过半个小时,东方渐白,太阳肯定升起来了。虽然隔着厚厚的云层,但是天光终于放亮了,能见度一下子清晰了许多,至少一百米以内的范围能够模糊可见。谷底距离崖顶不过几十米高,他们又携带着望远镜,这个时间又正是人沉睡正酣的时刻,根本不用担心榆林窟的管理人员出来,正是最好的时机,叶冬示意众人搜索前进。
万佛峡峡谷地处敦煌盆地东部,因为受喜马拉雅山脉造山运动的影响,使阿尔金山、北截山断裂,形成断陷盆地的地质构造,所以整个盆地呈北东向狭长展开,南高北低。
榆林河起源于祁连山脉西端北麓的野马山,祁连山上的千年冰川消融,渗入洪积层,慢慢汇聚到一起,在石包城一带以地下水的方式涌出,变成榆林河的源头,自南向北流淌,进入瓜州境内,又穿过万佛峡南端的岩洞和岩缝,进入窟区。经过长年的侵蚀和冲刷,形成了落差几十米的峡谷地带,然后北出下野狐洞,再折向西北,流向蘑菇台。
被夹持在峡谷地带的榆林河经年累月流淌不息,在峡谷里冲刷出一条宽三至五米左右,深度达到十米的冲沟,这就是万佛峡峡谷的全貌。因为这里独特的地质结构,使整个榆林窟深受风化、雨水冲刷、洪暴的多重危害,整个崖体结构非常不稳定。
叶冬他们沿着河谷向下野狐洞方向搜索,所谓搜索其实就是一寸一寸的瞭望,用望远镜将每一寸崖壁搜索一遍,看看有没有特殊的表征,哪怕是一块坚石,一道划痕,一个微小的缝隙都不能放过。叶冬负责瞭望,罗烈负责记录,老刘和烈山负责警戒。
只叹风沙太大,虽然天光大亮,但是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黄色的沙雾中,如影影绰绰的神仙世界,见犹不识。峡谷里的遮蔽物很多,怪石,丛生的灌木,倒斜的红柳,几个人总是先找好观察点,再迅速行动,藏匿起来,直到这一片搜索完毕,再换下一处。
从下野狐洞到榆林窟大门,这一段的距离较短,峡谷长度不足五百米,什么也没有发现。
叶冬有些失望。他一直对这一地区寄予厚望,这里离蘑菇台不远,又靠近锁阳城镇一侧,与双石公路咫尺之隔,是交通比较便利的区域,如果父亲要藏东西,这里无疑是最好的地点,事成之后,也能够快速脱身,即使遇到危险,也可以藏到大片的庄稼地里。如果父亲舍近求远,去了南边,问题就复杂了。首先,南侧是大片的戈壁荒漠,是真正的无人区,再往南就是祁连山脉的山区,没有吃的、喝的,莽撞地闯进去,绝对是死路一条,而且不利于脱身。除非父亲是被人追进去的,慌乱之中,无暇择路而逃。可是这又与任桓的讲述背道而驰,依照任桓的描述,父亲是在没有受到任何限制的条件下,自己选择去万佛峡的。
叶冬不及细想,只好先把这些疑虑放在一边,趁榆林窟里的人还有没起身,快速地穿过办公区,向南搜索。他们越过游览区,深入南端。刚刚选择了一处红柳树丛躲避起来,事情就来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打在何烈山的身侧。
老刘骂道:“该死的风!”
叶冬也有同感,这样大的风,飞沙走石很正常。
可是不到半分钟,又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块,这回落到了他们身旁的河水之中,发出噗通一声巨响。
几个人吓得忙俯下身,回头看看榆林窟办公区方向,还好没有动静。随即,几个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块石头上,他们已经在峡谷里呆了三个多小时了,风一直这么大,但是这种情况从没有遇到过,如果是山崖上的石块脱落,掉到峡谷两侧也可以理解,可是河水在峡谷的中间,两侧还有宽窄不等的缓坡,在没有外力的前提下,石头不可能飞行这么远,难道是崖体要崩塌。
叶冬用望远镜向上望去,黄沙漫天,迷雾重重,一切视力所及之物都笼罩在一层黄色雾霭之中,但崖体没有什么异常的变化。
烈山警觉地说:“这不是落石,崖顶上有人!”
几个人一惊,崖顶有人这是有可能的,毕竟昨夜他们就知道了,在这片荒漠中不是只有他们一伙人。崖顶如果有人,一定是其他两拨人马,关键是,他们扔石头干什么?是要砸死他们吗?太令人费解了。人常说,卸磨杀驴,事情还有没有个交代,就先下手为强,这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要是真想置他们于死地,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动手,对方人多势众,不选择夜黑风高的晚上办事,反而选择天光大亮的白天,这一准是得了痴心疯。可如果不是要弄死他们,扔石头这个举动就颇令人费解了,是提醒他们要好好干,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呢;还是~~~,还是在预警!对,应该是预警,他们在上面看得清楚,一定是发现了情况,而自己还没有觉察,对方扔石头是提醒大家注意。
想到这里,叶冬低声告诉大家:“小心了,前方可能有危险。”
烈山也想到了这层意思,双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示意众人冷静,然后自己拎着棍子,俯着身,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叶冬端起望远镜,紧盯着何烈山的背影,距离太近了,烈山的身影占据了整个镜头。随着峡谷弯曲,山石掩映,树丛遮蔽,消失了踪影。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
老刘首先沉不住气了,凑到叶冬身边,轻声提醒:“十五分钟了,一里地都走出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是出事了吧!”
叶冬暗自咬牙,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不会的!他的身手出不了事。”
老刘低声嘀咕:“这不是身手的问题,他落了单,身手再好,也防不住暗算。”
叶冬本来坚定的信心开始动摇了,他看了老刘一眼,说:“那你和罗烈守在这里,我去看看!”
老刘一听,便摇头不止,声音提高了几分,说:“别啊,咱们不能再落单了,要去一起去!”
叶冬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点了点头,小声嘱咐老刘:“你断后,除了注意身后的情况之外,还要保护好罗烈!”
老刘闷声答应。
叶冬打头,罗烈、老刘紧跟其后,三个人摸索前进。
经过了一夜的狂风飞沙,此刻榆林河浑浊不堪,水势渐涨,已经溢出河道,使峡谷之中的道路更加崎岖狭窄,河道旁参差不齐的藤蔓、杂草斜楞楞地支出很远,这让三个人不得不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狂风发出惨烈的怒号,摇曳红柳的枝干,刷刷作响,水声、风声、枝叶摇摆的声音混合掺杂,为他们的行动奏出了最动听的乐章。
叶冬一边搜索前进,一边左顾右盼。走出去不到三百米,山峰渐渐聚拢,峡谷变得狭窄,他们只能趟水而行。
“嗖——”,又是一块石头,带着破空之声,在他们的身边坠入河中。
叶冬连忙蹲下身,屁股立刻没入水中,他顾不得这些,浑然不觉。既然猜到崖顶上的人是用石头在报警,所以这块石头的出现,一定是说明危险迫在眉睫,要不然为什么早不扔晚不扔,偏偏走到这里的时候扔。
叶冬看了看前后左右,前面就是一块巨石,巨石像是一扇门板,挡住了他们这一侧的道路。越过这道石门,东西两侧山崖渐渐合拢,只有一道缝隙,露出灰暗发黄的天光,这里完全可以叫“一线天”。说是一线,名不符实,两面崖体之间还有三、四十米的跨度。但是刨出去两侧的崖坡,中间的河床,河水溢出的宽度,他们几乎无路可走。
叶冬回头朝罗烈和老刘苦笑,指了指河水,扭头趟了过去。转过山石,他刚一冒头,便愣住了,只一秒钟的时间,便把头缩了回来,躲在巨石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