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天阴得厉害,雯去层沉得快掉下来的样子。晚秋的天气说变就变,比吴可可的脸还要擅变,夹杂丝丝萧风,吹来让人不寒而栗。龚杰加了件薄衣,浑身抖了抖,踔腾几下,带上门悄悄走了出去……
秋日里的植物也有股狠劲,纵然落叶铺路,但花红草绿尚未完全消失,艰难挣扎着。拂风触景生情,步行前往北校区的管理学院,沿途狂作诗一首:
《一路向北》
方向是北/目标当然是北/一个概念在北/梦想在北/那个女孩也在北/而我/则是从非北的极地出发/向北走的那个人/始终明白/方向未曾改变/只是/那个/我不爱的女孩/纯属废话中的精灵/我要戴上毡帽/捧着梦想/还有洁白的哈达/然后/理清方向/在概念中向北/时间/不会改变的/一路向北——谨以此奉送女友吴可可念蜜月之情。
吴可可收到龚杰之慷慨献诗后万分激动,通读全诗,对不爱深度质疑,照着龚杰就问:“为什么不爱,不爱谁?为什么不爱啊!”龚杰被迫解释成为反衬托的写作手法,证明爱的无法形容,太爱了!接下来吴可可又对废话的废字百思不得其解,问龚杰难道就不能神、童或幻字取而代之吗?龚杰怅惘许久才说:“随便,诗人的思想是狂乱随便的。”
6
龚杰有了女朋友,这是一大喜事,舍友知道后,都表示要庆贺一番。
龚杰爽快地答应。于一个天朗气清的周末上午约大家同去逛街。当然同行者少不了与龚杰两情相悦自在飞的吴可可的————应该是飞得太高了,快要落地了。
约好的地点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见两人手牵手从校西门口滑步而出,姗姗来迟,形象颇有点壮观,也极为浪漫。龚杰大方至极的直接称其为WIFE,并郑重其事的介绍给易峰和豆乐。
吴可可对于他人的语言和眼神都视而不见,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事实上,WIFE这个词对她来说已毫无新鲜感了,只能觉得来的就只是一个词,一个名词,一个代名词而已。
一家规模较大的购物超市里,商品琳琅满目。
服装行当那边各类毛毛线线的时髦衣装令年轻的人们心醉神往。吴可可在一种花格式白颜色的吊带裙下停住脚步,翻里翻外,一边看衣服一边看着龚杰。
龚杰是聪明人,即刻便会意,高昂着头大气凛然地说道:“看好了没?好就买吧!”,说着手就伸进内口袋,使劲掏起来。掏啊掏啊!掏的羽绒服的羽绒满天飞舞,还是没有掏出来。
稍缓停一下,此刻的龚杰还不知道,一直以来囊中较为羞涩的他为了心爱的人如已弹尽粮绝、捉襟见肘了。继续再掏,掏啊掏……掏,掏出了,终于掏出来。定眼一看,一团废纸,皱巴巴的,上面布满斑斑血渍、油渍、汗渍。此时此地吴可可脸色骤然大变,由晴转多云接着电闪雷鸣,目光咄咄咄逼人。
龚杰愣在原地,脸色难看至极,捍着一团废纸,人一下子好像老了许多。
旁边的易峰和豆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易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薄薄的几张小面值,干瘪的也所剩无几。
看看豆乐,豆乐点点头,决定拯救龚杰,于是埋怨似的大声对龚杰吼:“你啥记性啊,穿我的衣服还掏什么啊!那没有的,这是你的,”说着脱下自己的衣服递给龚杰,交换了一下。
龚杰的脸色方有好转,只是那豆乐的衣服像块巨大的蓬布一样罩在身上,像堆干瘪的柴垛突兀着;而豆乐穿着龚杰的衣服则是一件过余时尚的超短————露出粗壮耀眼的蛮腰,大煞风景。来回穿梭的顾客时不时会把异样的目光投过来,对这对个性至极的哥们倾羡不已,令人苦笑不得。
一场看似根本收不了场的戏算是演完了,基本上是仓皇地逃回来,龚杰便蒙头大睡,说生了病。
龚杰躺在床上回忆事情前前后后的过程,诸多疑问扑脑而来,吴可可为什么要摆出那样的脸色但却自己掏钱买了衣服,是不是要叫自己验证一下她曾经说过的‘爱之理论’,适刻放弃呢!
躲在被窝里连大气都不敢出,豆乐敲响床大声说:“不错,你那个吴可可长的还真不错,漂亮嗷妩媚奥动人嗷……”豆乐再想不出啥好词来夸了,易峰补充了一个性感。豆乐忍不住为易峰的贴切形容大呼叫妙,胡乱的狂捅试图弄醒龚杰问是不是,而龚杰似乎真的死了,连豆乐粗蛮的手所施加的痛都觉察不出来,倘若平常早就叫唤出声了。
这一病还真有一段时间,龚杰除去上课,其它活动概不参加。这样也好,易峰、豆乐便可以安安心心的打几场球了。
一个凉爽的下午,豆乐约来同行几人,进行了一场较为专业的比赛。赛中豆乐激情振奋,连续扣篮多次,最后一次用力甚猛,抓住篮环晃晃了几晃,不料篮环和篮球一块儿被晃了下来。
那篮环年代久远,已无质量可谈。
篮球落了地,篮环却提在手中。自己也吓了一跳,足足呆愣了一分钟,后听见掌声与喝彩声扑过来,才霎时醒悟过来,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大事。两手高举篮环绕球场狂奔一圈,喝彩声更绝绝入耳。
这件发生在十一月二日的事情被人们形象的称作‘112篮折事件’。
此事件之后,豆乐小有名气。成功海选进校篮球队并成为其主力,后又经多方推荐,民主选举为校体育部副部长。体育部是一个充满活力和生机的组织,经久不衰,因为在这个热血沸腾、身强力壮的年龄段,运动是难以避免的。
豆乐只是个副职,正职是位大三的女生,戴一幅加厚镶金边的大眼镜,斯斯文文的。
部长热衷于体育事业,可自己始终未能正儿八经看一场精彩的球赛,一米开外就分辨不清篮球的颜色。每次观看豆乐赛球,就全靠听觉。每闻得一个漂亮进球所招来的掌声与喝彩,便自个儿叨咕:“准是豆副进球了,豆副有实力啊!”
豆乐成为宿舍里唯一的一个官。龚杰这家伙回到宿舍闲不住,便怂恿豆乐谈谈新官上任的激情与感受。
豆乐嘴拙,就说无从谈起,没啥子感受,激情更不言而喻。龚杰随一本正经的打趣豆乐道:“这副职吗!永远都是个副职,比起正职来说实有天壤之别啊!无论从声名来听,还是就权力而断,都是两般天地的啊……”
豆乐听之一时语塞,吞吞吐吐老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爬在一旁看书的的白凡听不过去了,搁下书本,转过身来。盯着龚杰问:“哪有人像你狂啊,会长、主编,人耍尽了。”
龚杰这人脑筋转的也快,瞧见局势已无法挽回,索性顺着渣溜起来:“那里那里,薄积薄发而已,不过豆兄比我更猛,但都不容易的,要说来那部长确实是一样摆设,名存实亡,仅仅算是体育部的一个傀儡罢了!再说我们豆乐忙于练球,还无遐顾及那些烂事呢!”。
其实,这话还是说歪了,细细对照豆乐一想就能感觉到不太对劲。
的确,在政统的舞台上,有明有暗,明的一方以其懦弱无谋而甘败下方,名存实亡;暗的一方则小钩吊大鱼,智谋鸣顶,睡在床上做个梦打个呼噜,第二天就会风起云涌的。可豆乐是豆乐,怎么看,怎么想他都不算是大智若愚的人,不会具有藏到暗处,想进暗处,做在暗处的阴谋大计,倒是肢体力永远大于智体力,是无法否认的客观事实。
7
龚杰最又有所改变,这个改变就是对易峰过分的殷勤,成天没事就跟着易峰忽悠。
当然易峰并无乐意也不介意,他知道龚杰就是爱耍贫嘴,小聪明之类的,心里倒没什么。言谈中龚杰常会提起和他同班的一位名叫孟楠的同学,夸大其辞地说孟楠多有财,多谊爽,家在本市,有名车豪宅。周末还会开着车带他们去逛街、兜风,车限乘四人,均须异性且相貌具佳之类的。
说到此处,易峰就不感兴趣了,欲走开却被龚杰拦住,略有点紧张地说:“只是那小子最近瞄上了沈麦丹,已经慢慢酝酿了。”说罢便皱起眉头,一闪一闪的嘟着嘴,两手互搓,捏动的筋骨头吧吧响,有点悲伤但又不甘落后的样式,像出征前粮弹不足的战士。
“好事呀!”易峰随便丢了一句话给龚杰。
晚秋的萧风刮来,扭头去看龚杰。上身只穿一件混丝的卡短袖,微薄之中透见肌肤,根本无法抵挡任何微寒。一阵寒意袭来,他哆嗦不已,抖了抖。
抖着抖着,一把鼻涕就流下来。
见状易峰便不忍心再看下去,只觉得一丝怜悯汇同一股男人的烈血由心底而生,澎湃荡漾着,揪心的痛和哀。
带着涩涩沉沉的音色一字一句的对龚杰说“很少有人同情弱者,追求落后,你知道吗?努力地使自己强大起来。”
龚杰听后看了看易峰,欲哭无泪,用手抓了抓眼睛,样子像受了委曲的孩童那般。
像极了!
几天后,龚杰可能想通了一点,稍稍有所收敛。和吴可可直接断掉了来往,开始读书学习,大量的阅读一些较为经典的文学和哲学巨著,做做读书笔记,写写读后感言,踏踏实实,蛮有个学生的样子。
这世间不会有太多的劳而无获,龚杰算是给证实了。
读的多了,不免会多想一点,觉得想法成熟,便想表达出来,于是就动手写起来。
在读完西方一部哲学医著后思潮滚滚,感慨万千。尤其是作者把男女分开来独自承受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让龚杰大有所悟。
于当夜凌晨两点爬床而起,挑灯夜战,挥笔急作一篇题为《医学之外的男女探究》。
作完睡意也跟着完了,带上门出去,绕着宿舍楼徘徊良久,抽完一包烟后,方才返回宿舍。
此时天还未亮,内心激情高涨的龚杰抑制不住兴奋,索性拉开被子叫醒了易峰,恳求医学专业的易峰先从医学之内作一修改,这样会愈深刻、较专业、更学术味一点。
易峰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通读几遍,觉得有点过瘾,只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怕修改不了,如果说可以的话,中午去找方师看看,拜托方师修改后再助举荐之力。
方师最近很忙,也忙着在写书撰稿。说是校方有通知,要求各学科教研室自行组织编纂教材,年底评比后通报奖励。
这事是好事,毕竟他们只管写完、写好就了事,出版发行这些烦事都由校方负责,由校出版社承担的。
方师有幸博得院长厚爱,将医学院的担子全权托付给方师负责。
完了听易峰说要自己帮龚杰修改文章,饶有兴趣。看了看题目,说是文章搁下他看,现在没时间,等会儿有个讨论会,是校方不负重金邀请的一位在国际上享有盛名的泰斗专家前来交流授课教职员。
博士学历的必须参加,硕士生自愿,本科生不作要求。到时候校方会派人抽查人员到席情况。
闻得方师太忙不便于打扰,搁下龚杰的文章,说好四点来取就匆匆离开。
下午不到四点,龚杰就催着易峰去找方师。
房门锁着,只好到学术报告厅门口等着。按方师提前说好的,最迟四点就会结束。可是泰斗必竟是泰斗,话说得太逗,逗着逗着就超越时空了。
这五点了还迟迟没有结束。
等到快六点的时候,才看见一个个于会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报告厅,在门口停下来,列成阶梯性方队。
摄影师晃动摄像机,咔咔的存了几张造型。这几张还不够用,考虑到每次那位泰斗旁边只能站两个人,而凭身份地位能站在泰斗两旁的人又多者胜多,所以只能再摆几种造型。
“……咔…咔……”灯光闪烁,摄影师再次扣动机头按纽,这一历史性的一幕便在机灯的闪光中定格下来,永远的定格下来了。
若干年后,这次意义非凡的讨论会或许能被收录到后代们的教科书中,注明是XX年XX地的一次讨论会并附上于会者合影留念。
孙子们会拿着书给他的老师和同学说:“看!这是我爷爷!”
此时讨论会才算是彻底结束了,但见人人精神饱满面色红润、行势匆匆。
还以为是学友丰获,却料一个个分头散开,去找厕所。找到的不亦乐乎,没找到的乐不亦乎,只好往家奔了。在此补一说明,为了表明对泰斗的尊重和绝对忠诚,校方提前对会场秩序做过规定:参加会议的人员中途不得乱走动、办私事(交头接耳、睡觉、剜牙、锼耳朵、跷二郎腿等),必须端坐静听,积极发言,参与讨论。
否则校法处置。
大老远看见方师,方师也看见了易峰,朝这边赶过来。
方师身子骨瘦小,挤厕所自然不敌那帮年轻力壮的硕士生。
拍了一下易峰的肩膀只说了一个字:“走!”
咬着牙同易峰坚持到他房子时,人已经失语,钥匙都快掏不出来。勉强捞起上衣襟,看着易峰。易峰麻利的掏出钥匙,打开门,又推开卫生间的门……
方便之后的方师才给易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没料到时间会这么长,真扎实!”,说完有点羞涩,随补充一句:“今天天热,人都喝的水太多了!”。
将龚杰的文章递给易峰说:“听课时间我已经修改完了,写的很好,回去打印一下,明天叫龚杰自己给我送过来,小家伙忙啥呢,最近老是躲着我,我还真想找他谈谈。”
易峰听后高兴,心想龚杰总算要好了,于是就给方师说:“其实他很聪明的。”
方师笑了笑道:“这我知道,我也很了解龚杰的,只不过大多数时好像是把聪明小用了,呈现给他人的外在不甚乐观呀!”
“您……您也注意过他了吗?说的太准了!”,易峰惊讶之中伴有喜悦的说着。
方师叹了一声说:“……唉……,干这行的这方面可是强项呀!中秋那天晚上,我就看到了,招够多的,哈哈……”方师忍不住笑出声来。
易峰哑然,他想到了龚杰,想到龚杰最近为了一样很不值得的追求把自己弄的被动无助。
……
从方师家出来,已是末黄昏的时间,夕阳把天边染得绯红。整个校园在沉闷一天之后也开始活跃起来,来来往往人群的言谈中时不时传来一阵欢笑声。
这会儿,也再没有人去想、去提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哀鸣了。相反,这段从黄昏到夜幕彻底降临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两个小时,却成了人们辛苦一天最美好的消闲时间了,可以自由的选择形式各种各样的运动,或者去散步,以达到驱散工作一天的心乏体累。更能链接到健体养身,延命的神秘功效。
出了家属区的小门,顺径道绕进中央公园。这里有山水草木,初来乍到,蛮有一种理想之中世外桃园的味道。湖依山而建,其实也不算是山,这样笼统的牵强对于山在人们心中的神秘和向往是有所玷污的,但不能不说明这只是古人遗留下来的断垣残壁,后托了补修和挖湖造山的横幅,它依然算是整个校园里除过钢筋水泥的建筑物之外唯一的一处自然至高点了。
最惹人的恐怕就是这座所谓的山上还有树,且是樱树。每年樱花开时,也是众学子魂牵梦萦、思绪泛滥的时间。在湖的两边宽阔草坪和绿色植物的映衬下,一片白,令人心动,白的心疼,叫人窒息。
噢!忘了说了,人们都管那山叫后山,如何得名已无从考究。
时下樱花花早已凋落,但却正值晚秋百花争鸣的时节。花园里的植物桃之夭夭,以绿为核心的各种颜色争相暴露,姿态迥异。湖边的竹椅上斜倚着三三两两的男女生,有热恋中不分你我的佳人;有失恋后失魂落魄的假人;有赏景悦心,陶冶性情的闲人;有触景生灵,读书育经的贤人;也有一些莫名奇妙,踽踽独行的仙人,像程然。
从湖的这边到那边须经过一座设计独到、精雕细刻的弓形小桥。
其实也很对,要么大的人怕,要么棋逢对手,小的人爱。
常有一些人会爬在弓字形的最高点俯视下边渊亭的湖水,然后诗性大发,喊上两句:“朝阳东升,断畅人不在天涯,大桥流水人家,今道东风肥马”等。
快迈步上桥的那一刻,易峰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转身一看,见是程然从丛林中钻了出来。眯着眼笑问道:“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