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杰有点怕了,吴可可会不会就在中间。
不出杰料,吴可可果然腴容典雅,赫立其中,两手插腰,眼神游离不定,一幅漫无经心,洋洋自得的样子。龚杰想到了祥林嫂,小学时学过的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一个时代过去了,但一种人或许还得延伸。
龚杰没敢多朝那边看,扭头近乎跑步似的从旁边经过。进了校门,侥幸复加,忍不住调回头去看吴可可是不是一点都没发觉自己。他看见,吴可可换了个方向,重摆换出诱人却不动人的造型,面朝这边。
糟了!她看见了,而且很快就认出来,大踏步朝龚杰走过来。龚杰欲逃却又不想逃,第一这不是他为人处事的办法,第二他还真想了解一点有关吴可可的现状。
相对而立,面面相觑。吴可可勾着头,来回跺脚,说:“你……你……?”
龚杰昂着头,不停地搓磨着手心,说:“你……你……?”话都没说出口,脸一个比一个红。
龚杰突然明白,她没怎样,知道害羞的女孩其实是好的,是他观念中的好,比他强多了。
倒霉的是自己竟然脸也红了,这是很少出现过的。终于憋出一句话来:“你……你……还好吗?毕业后好不好!”
吴可可语出惊人,没有回答龚杰的问话,却倒过来质问道:“你不会忘掉我的。”话语里饱含信心与肯定,令龚杰刮目相看。
龚杰说:“对,不会忘的,因为都有伤疤。”
吴可可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问道:“你来这儿干吗?”
龚杰说找魂,找我俩曾经留下的脚印。吴可可满脸的不信和不解。龚杰乘势仔细察言观色,发现吴可可瘦多了,出息得相当不错,有点成熟女性的魅力。只是那脸上一层厚的粉,嘴唇上一层红红的膏,顿让龚杰觉得担心不止。两眼看脚,来回跺动,像是要把全部的得失与否统统归结于那双好久没有清洗的丑脚丫上。
龚杰拘束的样子满是可爱,吴可可动手拉他到大门左边,隐入角落,张开嘴含沁脸蛋,一个热吻恰如其分的构成。龚杰扭动身体,挣脱无望,只好理解成“吻别”,想张学友当年的“吻别”真是首好歌,歌词不妄虚实,境界高深。可此处的“吻别”远离了无人的街和无人的夜,像穿错衣服去赴宴的人,讳避扫兴。
夏至日的气候有股“闷骚”劲,徐徐吹刮,从吻的缝隙见搽过,带走了吻的一半,只留下一半给龚杰。龚杰默然觉悟,高兴流溢面颊,柔声含蓄道:“无论怎样,我都爱你的。”
吴可可仿佛担负不起此时此刻的爱,急切抛言:“哈哈,还谈什么爱呀,你俗不俗。”果断离开,留下惆怅,任龚杰咀嚼不尽。
共同语言甚少,仓促分别,各行其道。
好几周没见吕蒲了,龚杰体贴周到地说:“我请你吃点什么或喝点什么吧!近日还有小诗不断,接踵而来的碎银子,你可不一样的。”
吕蒲绕了一个圈,依然童真洋溢地说:“那可就我请客,你掏钱了。”
龚杰畅笑作答:“当然是啦!”
两人一道去校外唯一一家咖啡店,法国情调的,环境不错。秕子打来电话问龚杰干啥着呢,龚杰说喝水,秕子说她刚好很渴,也想喝点。
三人一边喝一边拉闲话,快乐成盈,笑声不绝于耳。这笑声惊动了临桌的几位小混混,立时围攻过来。
龚杰早就知应该发生的事就应该发生,出来混谁不遇上几次呢,何况自己知道的也太多。龚杰一动未动,静静地坐着,思考着其中几个值得慎思﹑能前后能连接起来的问题,问题就是孟楠的车子随他之后停在了这家咖啡店的门口,还有那几位小混混其实混混之意不在咖啡,在自己脸上和拳头之间呢,从进门后便不停地揣量他。龚杰明白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械斗问题,是蓄谋已久的,终极目的是要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两周前,沈麦丹约龚杰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在一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按照沈麦丹含糊不清所说的路向,龚杰搭车从学校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方才赶到。那地方阴森可怕,外边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里边灯火通明。
沈麦丹像一堆垃圾一样躺着,行凶者的毒辣令龚杰深恶痛绝,不想再看下去,丢人的泪禁不住掉下几滴,多么多情的他啊!
沈麦丹看见龚杰,挣扎着爬起来挪身窗前,隔着玻璃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给龚杰说:“你——还——记——得——过——去——吗?”
龚杰问啥过去啊!
沈麦丹说就你过去对我做过一些事,一些有劳无报的事,你现在继续做,就会得到回报的。
龚杰不知道是一时茫然还是没听清楚,默不作声,只字未答,用怪戾的受到惊吓了的目光和神态呆愣地望着沈麦丹发傻,大脑一片混沌,心脏扑腾跳个不停。
孟楠从某一个被灯光遗忘了的角落里走出来,看见龚杰时,惊慌万分,本能地两手蒙住头转身要躲开却又没来得及。遂拉起脸想说却又没说,冷冷的翻了两个白眼。这两个白眼顿使龚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荒唐的错误后落慌而逃。
第二天上课时,孟楠从后边传给龚杰一张纸条,上工整书写着“你知道的太多,我必须杀人灭口”一行大字。龚杰看后极觉愤火燃身,当即翻过纸条,没多踌躇,在背面狂草“期待”两字传回孟楠。回头再观察孟楠,发现孟楠的脸几乎扭曲一个艺术字中的“仇”字,七扭八歪。看见龚杰后及时的送来几个白眼。
几次的几个白眼加起来意义非凡,预示着即将招来一场杀身之祸,灭顶之灾。是龚杰的,该是谁的谁都推脱不了。
吕蒲镇静自若,不慌不乱地看了看龚杰,双眸饱含厚望与安全。龚杰坐着未动,一动不动。吕蒲受了作为女孩不应遭受的极大的委屈后起身满屋子躲藏。秕子刚要英勇出击,却料吃重掌一击,飘飘而倒,绝望地望着龚杰。
几声响亮的搏击声,声声撕扯着他,扯着体内最软的一部分。孟楠再次显身,龚杰终于按奈不住,拍桌立起,指着指头骂道:“孟楠,你是个小人。”
一伙人很多,围了过来,数不清楚有多少。暴风骤雨般的拳脚交加,龚杰彻底被摧垮,面目全非。
8
龚杰是在两位弱不禁风的女子搀扶下勉强回到宿舍。
宿舍内阒无一人,吕蒲帮龚杰洗脸,水渗进伤痕,是股揪心的疼痛,强忍住没叫出声。秕子愤愤不平,要去报警。龚杰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挡了一把,给秕子说:“都过去了,别再自找麻烦。”秕子报警未愿,愠怒地对着墙壁叹气。吕蒲立在旁边,两手无力地晃动着,手中的毛巾掉到地上,也没顾得去拣,背过身子默默地泣不成声。
龚杰生气地说:“不要哭了,又没死的人,把血衣服赶快处理掉,我们舍友回来会生气的。”
吕蒲和秕子抱着一大堆衣服准备去洗,龚杰穿着内衣像片糊纸一样粘贴在床上,想起被活活打死该是一个什么概念。
事实上,这些事实还没有讲完,吕蒲和秕子正等他七手八脚,笨手笨脚的撕掉身穿的血衣服,偶尔也帮一下,表情不堪目睹。
楼道里传来几串粗犷的调侃声,豆乐破门而入。
龚杰连疼都忘了,扭动身子赶忙说:“说快把东西藏起来,”
根本就没来得及,两女子惊吓有余,神智也是不大清的。
豆乐啊的叫了一声,敌视地一把扯倒秕子,骂:“泼妇!”
龚杰赶忙解释说:“不是她干的,是这两个女子救的我,干我的是帮混混,是孟……,”龚杰思考了一下没有接着说完。豆乐听说是男混混,斗气袭来,青筋暴突,体形趋于痉挛,两手攥捏的筋骨头咯吧吧发响,歇斯底里的喊:“你……你……光说出是谁就行了,混个屁,我混死他。”
龚杰哑口无言,垂下去的头低到几乎能触到脚尖。
豆乐脾性不弱,历经艰难,终从吕蒲口中掏出了主犯的姓名。于是,一场紧张的械斗开始了全面的备战,龚杰觉得更没有理由不觉得每一次大战的到来以及撕杀从来不会有侥幸的个体或区域,而自己应该做的只能是配合,积极主动地参与进去。
战争关于自己的战争,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呢?不去想那么多。虽然自己一般都是比较温和的,赞成刘半农的“作揖主义”和托尔斯泰的“无抵抗主义”,但现在似乎已毫无作用。
龚杰这一方战员全是豆乐的队员,当然还有“协会”里部分忠实会员,个个身高如椽,体壮如牛,打胜仗满有信心。
伤的痊愈是在十多天之后,龚杰惊讶于自己如此快速地恢复。一个星期六的中午,探知孟楠开车入校。孟楠的车子只所以横冲直撞,随意入校出校,是因为那几位收入有限却贪婪无比的门卫实在是经不起孟楠食品袋裹着的香烟美酒的诱惑。可以理解。
孟楠这人与生俱来就有与时俱进的新时代精神,祖传有喜新厌旧之心,和其沈麦丹的恋爱也好像真被韩寒给写准了:时下男女之爱莫过于三个阶段——吻关系、性关系,然后没关系。两人在匆匆越过了道德的边境、走过了爱情的禁线、享受了幸福的错觉、误解了快乐的意义之后,公然宣告分手,走完了一段殊途不同归的爱之路。前前后后,沈麦丹或许扮演了一个被动受伤害的角色,但似乎没有多少合适的人去同情她,当然龚杰是要除外的。
龚杰对当中的是是非非最清楚不过了,那是肮脏和在无情中的融化。
大二寒假,龚杰身体不好,便老老实实在家呆了一个多月。每天有吕蒲陪伴着,一起去逛书店,看电视,玩游戏等,过得尚算充实。开学前一周,两人乘火车返回学校。
两座城市的距离并不是很近,火车放足马得跑一整天一整夜才能到,中间必须保证火车不晚点或遇上其它耽搁。订的车票按常规晚上十一点才能到达学校所在城市,走出车站,天已完全漆黑,宿舍楼可能马上就要关门。好在龚杰提前有约,准备借宿孟楠于校外的租寓,三室一厅,三人各一间,绰绰有余。
孟楠的栖所龚杰并不陌生,搭了个出租车直抵楼下,一路上犹豫不决。带着吕蒲,不知道合不合适,孟楠是个比自己还要粗秽的人,说话极不讲究,话语里不能保证伤害到吕蒲。自己倒无济于事,一堆男人在一块儿,说几句粗话反倒很正常。一幢单寓楼,分一二层。一层是车房,二层是居区。两人在楼下看到二楼有灯光泛红,满以为孟楠守约如山,耐心等待着他俩。上楼后立身门前,轻轻敲响若干次,毫无反应。再敲几下仍无动静。侧身仔细探听,耳边传来一个急促而放浪的呻吟声,还夹杂着一些嘁嘁喳喳的低语,清晰而逼近。
龚杰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生气这木门果然隔音极差,脸莫名其妙的发热。
那声音又持续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一个突然大起来的女人声音,嘤嘤在哭,时续时断,床的吱吱扭扭声也夹杂其中。一会儿有低到高,再有高到低,还有床头和墙壁富有节奏的碰撞声。由缓到急,再由急到缓,又突然安静下来。卫生间里有滴答滴答的漏水声,依然如故,也许一直都有,只不过刚才成为听不到的背景音。
接着的悄无声息令龚杰迷茫,左手护吕蒲往楼下退,一步一个台阶的小心挪移。忽然,一声男人的咆哮如雷滚动,像嚎叫的野兽,打破了难得地沉静。龚杰几乎吓了个趄咧,腿脚酸软得险些掉下旋梯,好在吕蒲扶了他一把。
下了楼,惊慌失措地拉上吕蒲往前跑,要尽可能早地离开这儿。跑了一截路,吕蒲跑累了,便喘着粗气缓步走起来。等鼻孔和喉咙的翕动稍微减慢时,吕蒲显然也弄清了原委,含羞似地故意问:“刚才房间有人啊,你怎么不继续敲门?”龚杰不好意思回避,忙反问:“你咋知道是人呢?是老鼠不也行吗?”吕蒲双手捂嘴强压着将要喷出腹腔的笑声。
吕蒲还要说啥,龚杰赶忙连推几把她,去街边找了一家烧烤摊,准备填顿夜宵。
烤肉端上来,吕蒲一个人吧唧吧唧吃着,龚杰没有丝毫食欲,思维从孟楠讲给自己的几句话开始,趋于沸腾。
孟楠有着类似于《色戒》中易先生那样的心理扭曲,源自于其凌乱的家庭环境以及榜样分明的父母。孟楠的父母都是商人,在一次商业接洽会后,于谈判桌上草草行事,播下了一颗意外的种子。孟楠没有辜负先辈厚托,完全继承了祖上的光荣传统,泡妞成性。曾拟韵联一幅置于卧室两壁自勉。上联为:“捏捏捏好臀要捏”,下联是“啃啃啃美乳要啃”,横联“啃捏结合”。见了人并阔谈一番,阐述其丰富的内涵。
孟楠有一点好,对母亲还算孝敬,因为母亲身患坐骨神经痛,常年疾魔缠身。而且孟楠的亲母实属来之不易,传言说孟楠的父亲原是个大导演,导红后涉猎商界,曾有明暗,公私女人无数,所以孟楠该叫妈妈的女人举不胜数。无奈只好把生母叫妈妈,其它的叫姨姨。可孟楠的父亲纵然风流好色,但后裔只有孟楠一个。孟楠小时候不懂事,见了女人就叫妈妈,长大后明白了,却从此分辨不清。与此同时,这帮女人为了夺得孟太太的重要位置,开始忘我地、不惜一切代价证明孟楠为自己所生。孟家后室里一场女人战空前激烈,你我争执不休,没完没了,有建议去做亲子鉴定的,有强烈反对去做的。官司打到孟楠父亲那儿,老头子眉宇一皱,计上心来。集合众女人一一拍打屁股,用力稍猛。结果,一位叫唤出声,骂孟楠父亲出手太重,弄疼了她。
于是,孟楠的亲生母亲便鉴别出来了,理即当年在谈判桌上疯狂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女主角的腰胯,落下了坐骨神经痛的后遗症。孟楠孝敬父亲的方式是学习父亲,不同的只是孟楠好像对女人有仇。想尽办法、变着花样折磨沈麦丹。沈麦丹自以为成王佳芝——这个男人是爱上我了。万万没有想到,一条路的尽头快要出现。孟楠追求的是无爱的狂欢。他有一个类似于陈忠实《白鹿原》中白嘉轩那般的驴的家伙,又比贾平凹《高兴》中那个刘高兴强的多,“一天一日还行,一日一天不行”———“一天一日能行,一日一天还行”。这样下来,排除不了会有一个余华《在细雨中呼喊》中写的那样一个———“那东西松松垮垮的”女人诞生。孟楠立志,在诞生之前,要频繁更换。
结果是孟楠和沈麦丹分手了。
想到这里,思维停止,龚杰再也想不出什么。睡觉几乎不近现实,只好去市中心一家唱歌城唱歌,好等天亮后返回学校。普通的包间没有空调,温度很高,吕蒲不一会儿就酣然入睡。龚杰独自吼叫一通,直到嗓门微微作痛,看时间才知自己已经唱了将近两个小时,当下快凌晨一点。隐隐感到肚子饿,想起刚才虽然吃过夜宵,但自己却口食未进。
下楼去买食物,勾着头踏进电梯,朦胧中瞥见一个女人与两个男人搅合在一起,有点像挟持与被挟持,首感不吉。
抬头看时,觉得都属幻觉,不相信这个女人竟然是可可。吴可可努力地向前探头,仔细辨认一番,快嘴道:“啊!你是龚杰,你……”觉察出身旁有两位膀大肚圆的男人,胆怯地把后半句话缩回,奢望般地瞅着龚杰,又失望地扭过头去。
这两位男士就是上学期参加吴可可生日来的,早就对龚杰怀恨在心。
龚杰紊乱中保持冷静,倒是那两位男士先开的口:“你,嗯,认识她?”龚杰猛然抬起头来,果断而倔强:“是,是又怎么样!”
“啪!”一个耳光抽过来,龚杰靠倒在运动的电梯上。讨厌电梯偏狭的空间,委曲了白凡传给自己的跆拳道,束手就擒。到楼下,吴可可先钻进车子,龚杰绷着眼睛愣在车旁。此刻,他还是没弄清楚事态的究竟。身后巨大的推力伴随着喝斥:“小兔崽子,算你走运。”他斜侧着撞进车内。快要触碰到吴可可时,见她头发散乱,目光呆滞,细小缺力地声音送给他:“你不能去。”
坐在加长的林肯车内,后边只有他和吴可可两人。车驶过一条条繁华街市,霓虹灯闪耀,他感到曾未有过的无助和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