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红崖子乡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瘦猴把小芳给×了。
按理，一个小姐让人给×了，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这件事情，引发了许多事情，就像是引爆了连环雷一样，不但在红崖子乡，成为街头巷尾、田间地头议论的话题，就是在县里、市里，也引起了不同程度的反响。在小芳被×了的第五个早上，是一个雾蒙蒙的日子，有四个神秘的人物，悄悄出现在了红崖子乡，这是市纪检委、市反贪局联合组成的调查组成员。这几个人径直来到小芳所在的大柳树村，在打听到小芳的住址后，轻轻地敲响了那扇屋门。
屋里的豪华，是调查人员所没有想到的，那高档的摆设、高档的家用电器，都显得一尘不染。更让调查人员暗自吃惊的，是小芳的相貌，尽管显出憔悴、显得有些厌世的疲惫，但是，那俏丽的面庞、娇好的身段，是无法掩盖的，这难免不让他们想到那些有关小芳的传闻。他们很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小芳的脸上，便显出一丝激动的红晕。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声音颤抖着说：“终于等来这一天了，我，我要控诉……”
多年以后，小芳回想往事，她会回想起她的少女的初夜权，这是她心中的一个隐痛。这件事情像噩梦一样，时时折磨着她、刺激着她、撕裂着她。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那美好的、神圣的东西，竟是给了拐子那样的一个人。她会想到他那瘦骨嶙峋的身子：根根胸肋突显，小儿麻痹后遗症留下的干瘪的腿，上面还长着几根丑陋的腿毛。在洞房花烛之夜，当拐子那张猴腮脸压向她的时候，恐惧一阵阵袭上心头。她曾悲哀地想到，这也许就是她的命运。她的命运，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注定是悲剧性的。
她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样，任由拐子的那一双手，颤巍巍地脱下她的衣裤。拐子受宠若惊地在她的光滑的身子上摩挲，她却闭着眼睛，一任泪水哗哗的流落。当他进入她的身体后，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她突然有些恼怒了，她一把把拐子从身上推下去，声嘶力竭地吼着：“你给我滚！滚！”
也许，她的自暴自弃，从那一刻就形成了。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心灵，就受到过伤害，那些阴影一直陪伴着她，使她对现实、对生活，有了与她同龄的孩子们截然不同的感受；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懂得了许多。她也曾有过浪漫的青春、有过对未来的美好的憧憬。她做梦都不会想到，她的命运，会交给拐子这样的人。这会使她恨她的爷爷、恨拐子的叔叔，恨许多她认为该恨的人，当然，也包括恨她自己。
她的爷爷，叫罗林。在他还没有发迹的时候，许多人，会对着他的背影说：这个人，完了。一个木头墩子一样的人，他甚至连看人眼色行事这样的常识都没有学会，人们又怎么会想到，他日后还会发迹呢？他给牧主放着二百只羊，是个雇工。那时候，这里到处都是荒滩，笈笈草长到一房子高，方圆百里有名的土匪郭栓子，经常在这里出没。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罗林在羊房子里，听到几声清脆的枪响，第二天，就听此地的几个大户，遭到不同程度的抢劫。此地的财主陈长庚，裹挟着财宝仓皇出逃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后，罗林外出放羊都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谁料，好运在这时候，似乎在向他招手了。
罗林的发迹，完全是个偶然。春天的时候，羊的身上开始脱毛，罗林就薅下一些羊毛，纺成线，等秋后了打上毛衣毛袜，以备过冬之用。罗林就整天放着羊，腋下夹着一砣羊毛，一只线砣砣老在他眼前转来转去。那根纺线锤，是罗林在榆树沟那棵老榆树下捡的，挺沉的一根，他以为是铜，因为磨过一段时间后，就变的锃亮。有一天，被东家桂成子给发现了，桂成子眼睛睁得有多大，他接过纺锤摩挲着说：“傻子，这是金子！”
罗林终于从东家的眼里，证实了他没有骗他，他的心里，竟也是一阵的狂跳。在那个美好的都令人害怕的夜晚，罗林取出一条口袋，拿上火明子，摸着黑悄悄出发了。榆树沟似乎只有几步之遥，事实上他来到这里，差不多是子夜时分了。罗林颤抖着手，打亮了火明子，这片光亮，便惊跑了几只狐狸和野兔，也惊的野地里的狼在岗子上嗷嗷地嚎叫。罗林顾不了许多，他借着火明子的亮光，四下里找寻，在那里，那几根他早就见到过的以为是铜条的东西还在，他把它们装进口袋。然后，他在附近拼命地刨，刨的气喘吁吁，手指都磨出血来。奇迹终于出现了，地下一个不算大的坛子里，放着二十根金条。
罗林就是在这个晚上发迹的，一切都像在梦中。在回到牧场的第二天，他就辞去了自己的营生。在全国即将解放的隆隆炮声中，罗林却在这偏安一隅，买房置地。他先后买了百倾荒地，盖了几间瓦房，娶了小芳的奶奶，后来，他还添了一房小妾。
罗林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坛金子，却跟他开出一个天大的玩笑。当他还沉庆在美好的梦中的时候，一对人马，却悄悄地渡过黄河，来到这人迹稀少的河套之地，那是土改工作队的成员。在小芳的父亲降生的那一年，罗林的好日子算是熬到了头。土改工作队的人分了他家的房子，分了他家的土地，还把他看管起来，让他交代金子的出处。罗林终于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经不住这致命的一击，很快就疯掉了。
罗林这短暂的、荒诞的人生命运，也为他的儿子罗少成以及他的孙女罗小芳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五岁上，她家里发生的那惨痛的一幕，也在小芳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她的母亲也是给别人×了。
五岁的她，是有些记性的。她是在睡梦中，被母亲的惨叫声给惊醒的。她哇哇地哭嚎着，灯光下，她看到一个硕大的、强健的身体，山一样地压向母亲，灯火苗子在他的动作中忽闪着。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强奸她母亲的人，是乡长高满堂。
她的母亲，是老牧主桂成子的女儿，是一个很有些姿色的女人。在那样的年月，一个很有些姿色的女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她的美，注定也是一种悲哀。桂成子家道中败，可是他调教出来的女儿，却很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在小芳的记忆里，父亲木讷寡言，是个很本分的庄稼人。母亲温顺、善良、贤惠。事实上，在罗少成快三十岁的时候，桂梅花极不情愿地嫁给他的，一个牧主的女儿，命运似乎也早就注定了的。结婚那天，她是挎着一个小布包，独自走进罗少成的茅草屋的，没有欢天喜地的气氛，有的只是沉默、沉闷。
然而，桂梅花很快就发现，这个破烂的家，却给了她许多的温暖。这个在苦难中长大起来的汉子，他那敦厚的嘴唇、宽阔的肩膀、粗大的手掌，都让她感到了可靠。于是，这个家庭出现了一些和谐的调子：他会利用一点空档，和好泥巴，用土坷垃垒出一个鸡舍，而她则用省吃俭用的那点钱，买回两只鸡崽，等到母鸡长大后，她又用母鸡下的蛋，换回零用钱；他不会抽烟，但是他喜欢收集纸烟盒子。终于有一天，桂梅花惊奇地发现，他们那底矮的屋子，炕墙上竟贴满了那么多的纸烟盒子，花花绿绿的，使这个家，有了一种别样的温馨。
他对她的关爱，不是表现在语言上，而是表现在行动中。
但是，命运的天平，似乎不愿过多地向他们倾斜。罗少成的寒冬，是在桂梅花被高满堂强奸之后，才真正地到来了。高满堂是本地的坐地户，他的父亲是雇农，他的祖父，甚至再往上数三辈，说不定也都是雇农。好的出身，使得高满堂的好日子，也像罗林的发迹一样，说来就来了。成立互助组，初级社，他是青年骨干分子。到高级社，他已经是副社长了。到人民公社，他正式被任命为社长。印把子是个好东西，这是高满堂掌权后逐渐认识到的。往日里威风一时的地主老财，他可以随时拉出来游斗。想×罗少成的女人，他就把她×了。地主老财的女儿，感觉就是不一样。他会细细地回味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沉庆在一种满足了的快乐之中。
桂梅花被高满堂×了的时候，罗少成正拉着骆驼，到西山去驮煤。这是高满堂早已经设计好了的一个阴谋。西山那地界，一来一回，得走上一些日子，所以高满堂可以从从容容地实施他的阴谋，他果然得手了。
桂梅花的羞辱，是可以想象到的。她哭了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她清洗了身子，找根绳子悬梁自尽，却被人救下了。罗少成回来后，知道了真相，这个木讷的汉子，竟也像狮子样发怒了。他抄起一把斧子，怒冲冲往公社就赶。他本想一斧子就能劈了高满堂的，却没料到乡上已经是戒备森严，高满堂已做了精心的防范。两个民兵夺下了他的斧子，把他捆起来。后来，罗少成因为涉嫌谋害革命干部，被判了一年的有期徒刑。
桂梅花还是死了，那是罗少成被判刑的两个月之后。关于母亲的记忆，小芳已经不是记的那么十分清晰了，她只能从家中那唯一的一张发黄的照片上，依稀记得她的一些轮廓。对于母亲的死亡，她也有些记忆模糊了，她只记得，外公抱着她，跟着一些人仓皇地跑。后来，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在河边，她看到了母亲留下的属于她的那双鞋。
母亲为什么要留下一双鞋？
到她稍微懂事的时候，她就经常到牛棚里，去看望她的父亲。他和那几个“黑五类”被关在牛棚里，两个民兵荷枪实弹，日夜轮流着看守。小芳暂时的住在外公家里。可是外公毕竟是老了，女儿的死亡，对他的打击是那么的大，而且还要应付那时时来的各种各样的冲击，所以对她的照顾，也很疏忽。
高满堂做贼心虚，桂梅花死后，他就指使手下的民兵，对罗少成进行一番强过一番的突审，借口是当年他父亲捡到的那几十根金条，除了安家置业外，剩下的，一定是被他们瞒匿了，罗少成大概可能是知道下落的。结果，罗少成被打的皮开肉绽，有两次还昏死了过去。他的两根手指，就是在那时候被打断的。有一次，小芳还看到父亲拉着一辆老牛车，车厢是满满的粪土。父亲低着头吃力地拉着，脸憋得通红，汗水湿透了衣衫。其实，还有许多的劳累活计，小芳是看不见的。
生产队养的那十几头牛，每天五更，父亲都要起来，给牛添上头一日里铡好的草料。每天都起个早五更，不是一般人能坚持下来的。父亲却喜欢上了这个营生。每天，给牛添好草料后，他都会在牛棚里呆上一会儿，听牛们咀嚼。夏天的草料，都带有新鲜的青草气息的。有一头牛，它总是不安分，它会满棚子乱窜，找犍牛抵架。它会找到那头花犍牛，可它总是又抵不过，只两个回合，就落荒而逃。每到这个时候，父亲脸上还会挂出一丝笑意。花犍牛抵架厉害，拉车犁地更是一把好手，脚步快，劲道足，大伙儿都喜欢它。所以，每次添草料的时候，父亲会额外给它加一些精饲料。父亲给花犍牛取名叫“大花”，而那头调皮捣蛋的牛，他干脆就叫它“赖皮”。和父亲住一个牛棚的董浩，却直接就叫它“高满堂”。说起这个董浩，在小芳眼里是很有些神奇的，有一次，小芳亲眼见着他把一根烧的透红的铁条，放在手里摩挲，却居然没事。他还能把那么粗的一根铁条用手打断、用头磕断。小芳就想，要是父亲有那么一身功夫，那高满堂就惨了。可是董浩也不敢招惹高满堂。不过，他对小芳的疼爱，小芳却是能感觉出来。每次小芳来，他都悄悄塞给她一块豆饼，那豆饼是喂牛用的，不过，人饿急了，也能权做充饥。父亲看见了，就给董浩拉下一个黑脸子。父亲是怕被人看见了，他们都跟着受牵连。
后来的事情，是意料不到的。那年冬天，生产队搞农田水利建设，派父亲去石嘴子拉石料，结果，马车坐坡，石料滚落下来，砸断了父亲的一条腿。也怨不得那头驾辕的大青马，它其实是一匹好辕马，只是它有些老了，石嘴子又那么远，坡又那么陡。那天，他们其实是要翻过最后一道坡了。翻上这面坡时，大青马已经满身是汗了。父亲在它的身上拍一巴掌说：“老伙计，坚持，走下这面坡，就都是平路了。”可是，往下走，那匹老马就把持不住了，马车飞快地往下窜着。父亲急忙拉车闸。可是，老马还是卧了下来，一块石料从车上飞落，正好砸在父亲腿上。
从此，父亲就少了一条右腿，多了一根拐杖。
十来岁上，小芳就跟上外祖父，下南沙窝去打索索籽。这种长在沙漠里的野草，它的籽实，竟也成了许多家庭的口粮，救了不少人的命。
那情景，小芳至今还记得的。外祖父老的像只破风箱，小芳又是这么小，那十几里路程，走下来，就让他们累的不得了。他们每天都是起个早五更，冬日的天气，是很冷的，所以小芳的手，长期都皴裂着。来到地头，老牧主抡开镰刀，砍着索索草，但他确实是老了，往往是砍不了多少，就累的气喘吁吁。有时候老牧主会站起来，他那没了多少光泽的眼睛，会对着远方端望许久，大约他会想起年轻的时候，想起他最风光的日子，于是一声叹息。
这时候，小芳就用杈子，把那砍下的索索草杈拢，甩开膀子，抡着连枷打起来。那只连枷，有时候也能被她甩打出像大人们打的那么大的声音。如果是在节假日，这沙漠里是有些热闹的，那些读书的孩子，也有一部分会来到这里，帮大人们做一些活计。小芳只念过两年书，父亲腿被砸断后，她就辍学了。她那个年龄，还不懂得抱怨生活，但看着别的孩子念书，是让人羡慕的一件事情。四牛一来到这沙漠，她就把什么都忘了。四牛是董浩叔叔的孩子，只比她大一岁，就已经念到四年级了。节假日的时候，四牛会随着他父亲，来这沙漠打索索籽。四牛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他的父亲，也不反对他到小芳他们这边来，帮他们做一些活计。他会一边做着活计，一边讲一些学校的趣闻逸事给她听。小芳的脸上，挂着烂漫的笑，她把所有的烦恼都给忘了。
小芳的美丽，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来了，她好像继承了她的母亲的许多东西，相貌、习性等。后来，老牧主看到小芳心灵手巧，也给她灌输了不少知识。慢慢地，小芳对这个世界、对周围的人和事情，都有了自己的看法。
到了恋爱的年龄，小芳的爱情，悄悄地降临了。
小芳十三岁的时候，爷爷已经死了，不久，外公也走了。老疯子是死在榆树沟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被一个放羊娃发现的，他大概在那里，又做了一个什么好梦。可是在一个早晨，小芳醒来后，发现身边的外公也断了气息。这两个人的离去，对她的打击其实都是挺大的，特别是外公的去世，使她完全没了依靠，孤独的像一只断线的风筝。
那一年，四牛毕业了。四牛已经长成一个挺壮实的小伙子，回到生产队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了。这时候的小芳，样子虽然有些羸弱，却也被列为壮劳力了。两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年轻人，彼此产生爱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