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纲。”宁奕淡淡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自来时的路上之时,宁奕已经将三皇子的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地咀嚼了好几遍了,也终于有些明白,圣上这么做的含义,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事实上,大宋徽宗皇帝陛下当初之所以要将宁奕从徐胜治处搜刮来的信件还给了蔡京,无非也就是为了“朝纲”这两个字。身居上位者,无论是从感性上还是理性上,都必须使自己做到绝对的冷漠,冷漠地看待一切,这样才能使灵台里的那一抹意识保持清明和超然。只有保持了清醒的认识和对整个时局最准确的把握,才能把握整个时局,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于千里之外!
试想一下,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假若徽宗皇帝这位大宋真龙天下,这位万万人之上的大宋第一的男人冲冠一怒,所带来的结果,又将会是什么样的?
毫无疑问,自然是流血千里,造就一个又一个的惨案,不知多少官员的人头将会落地,不知多少的犯官家属会被流放。造成如此大的动荡,对于时局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不仅不是好事,反而只会是一件大大的坏事,正如三皇子所说的那样,到那时候,四夷犯境,大宋境内战火一开,也不知多少百姓将会流离失所,也不知多少人家将会妻离子散,这样的情况,是当今圣上绝不会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徽宗皇帝,当日才会将那些信件,交给了蔡京!
宁奕也就是想通这一层以后,心里才是无比的清楚,故而此时此刻对着张邦昌有此一说。只见宁奕的语调轻缓,完全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只是轻轻地…仿佛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件什么很平淡的事情一样,然而落在张邦昌耳里时,整个胸膛里却像是顿时激起了千层雪一般,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的,铁青着一张脸,也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所以,张大人你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圣上要将信件交还给蔡京。”宁奕叹了口气道:“时局,只为了时局,为了时局的稳定。”
说到这里的时候,宁奕洒然一笑,继续道:“更何况,据我的了解,整个天下的官员并非人人都想造反,只是那些个叛党与人结交的时候,那些官员可是不太清楚这些的。”
“就算是没有叛乱的心思!”张邦昌忽然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冷冷地道:“那也有着贪墨的行为!宁大人,本官问你,难道就真的可以放任这些人继续压榨百姓么?难道就真的可以放任这些不法的官员继续贪墨么!”
“这么说吧。”宁弈淡淡答道:“张大人你也是从下面干起来的,当知道最贪婪的就是底层的这些官员…所谓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金榜题名,御街夸官,千里做官只为财…他们除了钱,便是权,贪墨固然不对,然而张大人你可想过,赶走了一只猛虎以后,若是又来了一批饿狼,那又怎么办?难道又要对百姓进行又一次的盘剥?”
“大人以为对这些人讲道理有用吗?”张邦昌摇头道:“古人云‘欲壑难填,人心不足’,朝廷上就算是每个月发给他们上万两的银子,只要能贪得到、捞得着,他们就一定会贪、会捞的,没有知足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宁弈也正色道:“现状如此,你我谁也改变不了!”
“我能改变!”张邦昌倔强的昂着头道:“恢复太祖的严刑峻法,严惩一切贪酷,贪污六十两者杀,剥皮填草,挂于公座之旁,看谁还敢效尤!”
杀气四溢的话语,让宁弈顿时打了个寒噤,猛地变了脸色。
“贪,就杀!”张邦昌双目冒着熊熊火光道:“一千个贪的就杀一千个,一万个就杀一万个,总有杀住的那一天!”
“若是照你这样说,”宁奕干笑道:“谁还出来当官?大宋朝怎么运转?”
“怎会没人当官?只要本本分分,国家给你地方住、给你官服穿,有米下锅,有钱买盐,衣食无忧,不历风霜。总比那些一年到头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却还衣食无继的农民强吧?”
“不是谁都能当官的。”宁奕郁闷道。
“当官一不需要技术,二不需要力气,按照祖宗成法,照本宣科,就可以治得大差不差。”张邦昌哂笑道:“甚至没了当官的胡搅,老百姓还过得更好呢!”
宁弈面色平和的望向张邦昌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张大人乃是尚书左丞,直属尚书省,统管百官司仪,并非太宰,并不能掌管刑狱,而我宁奕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且并无实权的五品中散大夫,我们俩既不能杀谁,也不能改变现状。”
“为什么不能改变?”张邦昌忽然大笑起来,然后眼睛猛地爆发出一股凌厉的精光说道:“所以,我要查徐胜治的案子,既然圣上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张邦昌就是要好好的****一干!”
“张大人!”宁弈沉声道:“我刚刚才说过,圣上,事实上并不是想真正的查这件案子!”
“那你说,圣上先是将书信还给了蔡京那个老匹夫,又为什么要钦点你我二人查案?”张邦昌失望归失望,可是胸口里隐隐的还存留着一股怒气没有发作,所以仍然还挺着脖子,一副不愿意认输的样子。
听到这里,宁奕忽然缓缓地叹出了一口长气,眼中也不禁微微地露出了一些失望的神色:“圣上,这是因为蔡京闹的太凶了啊。”
张邦昌铁青着一张脸,显然还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宁奕在也没有顾张邦昌的脸色了,微微地叹了口气道:“那天在朝上,蔡京递给过圣上一封折子,你有印象么?”
见张邦昌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宁奕继续微微地说道:“那封折子里,乃是一些官员升迁的名单,张大人,你可知道蔡京的那封折子里的名单,究竟是哪些人么?”
“唔。”张邦昌微微地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慨然道:“定然是与蔡京一党有关系的人,统统提拔了起来!”
“非也!”宁奕叹了口气,淡淡地看着张邦昌那一双有些惊愕的眼神,继续说道:“不是蔡党,是那些书信里有关联的一批官员…统统都给降职了!”
“什么!!”张邦昌猛地霍地站了起来,双眉倒立,眼睛珠子都快要气的炸了开来了,就连胡子也翘的老高一般:“无耻!!无耻!!这简直就是太无耻了!!”
张邦昌勃然大怒地骂了起来,唧唧歪歪地一张嘴巴顿时把蔡京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自然也少不了蔡京的子孙后世和他们家的女性家人,屋顶上的灰一层又一层的往下落,倒是张邦昌的身上没什么灰尘,却把宁奕洒了个全身是灰。
“他蔡京简直就是太无耻了,无耻加败类!”张邦昌气呼呼地说道:“一干与叛党有关联的官员,竟然不贬去官位,仅仅只是降职,还当着皇上的面递上了折子,这简直就是太无耻了!这把我大宋皇室的脸面往哪里搁?”
“张大人,你息怒。”宁奕叹了口气急忙劝阻了说道:“圣上已经恩准了。”
张邦昌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数变,一阵晴一阵阴的,怔怔的半晌也说不出来一句话来了,好半晌以后,张邦昌这才有些失望地坐了下来,仿佛浑身都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淡淡地道:“所以,圣上这才钦点了这场案子,是么。”
“没错。”宁奕点了点头:“猜中皇上的心思很重要…张大人,我宁奕并非佞臣,然而若是什么事都不顾及后果,不顾及皇上的意思,往往也只会事半功倍…皇上这一场,打的只是蔡京的气焰!”
“那么,皇上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张邦昌似乎仿佛听出了宁奕话里所隐隐包含的些许含义,缓缓地沉声问道:“难道,这些与叛党有关联的不法官员,就真的不管了吗?”
“不是不管。”宁奕摇了摇头,然后微微一笑,冲着张邦昌伸出了四根手指,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道:“徐图缓进!”
“徐图缓进?”张邦昌显然有些愣在了那里,事实上,让张邦昌扪心自问,这一招,张邦昌不仅从没有想过,就是做也可能绝不会去做。这种缓缓徐来的温和手段,显然很不符合张邦昌这样的暴戾脾气。
“张大人,你是上官,我是下官,请恕宁奕冒昧…”见张邦昌点了点头,宁奕这才赶紧咳了一声,继续道:“我宁奕敢问张大人,我大宋当今圣上,究竟是不是一名昏君!!”
诛心之言,这绝对是赤luo裸的诛心之言,宁奕的表情微微地笑着,显然没有任何别样的意思和想法在里面,恐怕若是蔡京在此,一定会告宁奕一个诽谤圣上的罪过来!
然而,张邦昌终究不是蔡京,张邦昌也只是微微一怔了以后,仔细地低下头思索了半晌以后,这才皱着眉头仔细地想了想说道:“当今圣上虽然喜好舞文弄墨,倒也是仁慈博爱的一代明君,更何况肯听从臣下之言,处处也肯为臣下考虑,更是我大宋百年来少有的明君…若说是假日堪比汉之成帝,也毫不为过。”
“那么,现在你还认为,圣上会放过他们吗?”宁奕微微一笑道:“徐图缓进,就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只听宁奕继续说道:“徐图缓进的意思是,很多事若是操之过急了,只会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更有可能引起更为恶劣的后果,天子一怒,流血千里。若是非要用这么强硬的手段,且不如换做一种更为温和的手段?”
“在大宋朝上万名七品以上官员中,无论少了谁,都不会影响这具庞大机器的运转,但是却会影响到一些比较恶劣的后果。”宁弈语重心长道:“这意味着我们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如果违反了,就会被隔离在外,驱逐出场!假若你张大人因为得罪的人太多而被贬官的话,那就连给百姓做一点实事的机会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