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弈当然听得懂,颔首道:“是啊,不能自找麻烦…我跟家人说说,让他们不要和咱们一起进京了。”
“也不用这么急,”张十三讪讪道:“等进了前门再说吧。”
“不用了,”宁弈笑道:“就现在吧。”便转身往后面一辆马车边走去。一路奔波颠簸,原先的马车早散架了,这辆还是在宁陵才买的。
他轻敲下车门,颜若曦便从里面打开,北风一下子灌进去,宁弈也不要凳子,赶紧抓着车壁上去,使劲把车
往里面一看,只见云儿拥着厚厚的被子,正在沉
宁弈登时放缓了手脚,压低声音道:“好点了么?”却是问的颜若曦。
颜若曦小声道:“吃了药,刚刚睡着。”在宁陵时,云儿受了些风寒,加上一路奔波的疲劳,终是病倒了。
宁弈走到云儿身边坐下,望着那消瘦还带着病容的面庞,心情十分难过,伸手轻轻为她拢了拢,黏在额头的发丝,便将云儿惊醒了,待看到他那一脸难过后,强笑道:“没事儿,我感觉松缓多了,已经见好了。”
宁弈见她病成这样了,还不忘安慰自己,不由更是辛酸,紧紧握着云儿的小手,心疼道:“若知道千里之行如此艰难,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跟来。”
云儿将小脸靠他的手边,小声道:“都怪我,真没用…”
宁弈摇摇头,长出一口浊道:“这话应该我说才是。”
分别在即,若不想让他纠结,强打起精神,起身笑道:“咱们这是干什么呢?不就是个小寒症么,就算不吃药,两天也就捱过去了。”
宁弈又把她搁回去,紧紧裹上被,小声道:“等进了汴京城,去正阳门内找一家最好的客房,在那乖乖等我。”
“你…这就要走了么?”云儿再也笑不出来了:“你杀掉了李纲,皇帝不会拿你是问吧?”
“你且放心。”宁弈笑道:“李纲是反贼,人证物证俱在,我此次也只是回京述职,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夫君我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你就放心了的吧。”说着呵呵笑道:“说不定过了三五七天的,咱们又见着了呢。”
云儿紧咬着下唇道:“但愿吧…”
宁弈又看向颜若曦道:“让周丁去请汴京城有名的大夫,买最好的药,不要管价钱,务求万无一失。”他对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着实不放心,生怕那些庸医把聋子治成哑巴。
颜若曦乖巧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那么,我走了。”宁弈深深看自己的妻子一眼,将自己满腹的担忧和不舍,化作了深深一的吻。
不顾颜若曦在侧,云儿热烈的回应着他,两人忘我而热烈的吻着,只想就此天长地久。
怅然若失望着进城而去的车队,宁弈摸一摸怀里的香囊,那是云儿一直贴身带的,据说是由真正的高僧开过光的,但现在宁弈要去进京述职,便顾不了那么多了,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古人对皇帝天生有一种强烈的敬畏心,宁奕也理解,故而什么也没有多说。佳人之情,岂能还清?
张十三凑过来道:“宁兄弟,说实在的,兄弟我真是羡慕你呀,出城有士农工商相送,上路有佳人烈士相伴,我要是能活到这份上,即刻死了也值。”
宁弈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十三爷,他们已经走远了,咱们也走吧。”
“中,咱们走。”张十三一挥手,四个人便将宁弈护在中间…或者说是夹在中间,从天启门进了城。
通过那深厚的城门洞,眼前的一切把宁弈给惊呆了,只见大道两边、城墙根搭起了一片片、一窝窝的破庵子、茅草棚,竟然一眼望不到边,几乎把外城的建筑都给淹没了。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一张张麻木而肮脏的面孔映入眼前,仿若到了世上最大的难民营中。老天还专门和这些难民作对,从初三开始,纷纷扬扬,下了三天的大雪,直下得道上积雪三尺,滴水成冰…那些巡城的兵丁,正把几十、上百的连冻带饿、倒在雪地里的难民尸体,搁到大车上,要送去城外化人场烧了。
这是我大宋朝的首都么?这不是非洲的贫民窟么?宁弈一阵阵的眩晕,在他的印象中,江南就算是这些年在穷,也没有出现过这般骇人的景象。然而,他却在这汴京城里见到了。
就在他沉浸在深深震撼之时,便听到身后一阵鸣锣放炮,鸡飞狗跳,显然是有什么大人物进京了。
宁弈他们不欲惹事,便跟着人流让到道边,眼看着两队官兵之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清一水的大骡子,拉着一模一样的板车,车上的东西用油布盖着,捆扎的严严实实,让道边看热闹的议论纷纷。
“这是哪的车队,这么长?”宁弈小声问道,张十三眯眼道:“工部的,还插着宫里的旗,听说皇宫也被震塌了一角,可能这是送去修宫殿的吧。”
边上一个看热闹的冷笑道:“这位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吧?陛下说了,只修皇宫,那才用多少材料,哪用得着这么多大车拉。”说着一指那些大车道:“这里面超过一半,都是江南应奉局的采办携来的东西。”
“朱勔?”宁奕顿时惊叫出了一声,张十三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掀开看过吗?”
“我虽然没看过。”那人冷笑道:“可我看见过他们卸船呢,好家伙,整整八条大船,装了二百多车。看当时卸船的小心劲儿,那里面肯定都是金贵玩意。”
“有这么神么?”张十三舔了舔嘴唇,看向宁弈问道,宁弈点点头道:“差不多。”
当初第一次见到陈学艺的时候,就曾向自己抱怨过朱勔就是一条吸血虫子,来江南还没几年,就搜刮了现银几百万两,至于奇珍异宝、名书法帖更是不计其数,害的他得了个“银山采办”的臭号。
当然,不光宁奕知道,江南的官员人人都知道,这位朱采办搜刮的银子,绝大部分都是给了当今万岁,修了那万岁山去了。
倒是朱勔到现在才来到汴京,倒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但在张十三来,这却不是什么难题,笑道:“沿途收账,就算在快的船,那也回不来啊。
听到这里,宁奕仿佛终于明白了似得点了点头。
再说四月十八是太子的诞辰,做为在朝廷里被人人视作为太子一党的朱勔是定要赶回来的。
因为性情阴暗,且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太子,并不讨得当今圣上徽宗皇帝喜爱,反而唯独喜欢三皇子赵楷,且人前人后的总帮着赵楷立一立威风,太子,也就是大皇子赵桓,虽然已经受了封礼,改位为太子,然而在所有人看起来,这个大皇子的太子之子坐的却太不稳当了。隐隐露出有废太子,改立三皇子赵楷为太子的意思。
虽说长者为尊,但陛下似乎对木讷阴暗的赵恒不甚中意,还曾经说赵恒:‘甚肖朕少时。’的话。
这总总以上加了起来以后,这就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了。
当然了。因为赵佶先生风流倜傥,虽也是个权力欲比较旺盛的男人,却自信一定可以运筹帷幄。所以对下面人结交皇子之事并不是特别的反感。所以朱勔并不害怕会怎样,为了羌笛怨的大计所打算的,朱勔当然也不放弃这个‘上结至知’地机会三十多岁地人陪着个刚满二十岁地娃娃。整天花天酒地马章台。把太子哄得无比开心将他引为平生至交。
所以太子过生日,朱勔是无论如何也要尽量赶回来地。正好新一批的花岗石押运在即,新产出了一匹巨大的花岗石,朱勔便写了一封热情洋溢地奏疏。说经过自己近两年地努力,终于找到了一块稀奇的花岗石,自应亲自押卸回京复命了。
再加上小公子的交待,为了能够促成宋金同盟,朱勔也自然不敢耽搁,早早的运了一大船的金银宝贝,就浩浩荡荡地开往汴京了。
他断定此次一趟蔡太师必然点头应允,故而并不是显得非常着急,反而随着水路沿途好好地享受了一番,竟然与宁弈同时抵京。
不过长长的队伍通过后,宁弈也没见着那位朱采办的人影,兴许是为了少惹非议,没有和东西一起进京吧。
待街道空出来,宁弈便和张十三继续前进,待穿过外城,进了正阳门之后,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只见宽阔笔直的前门大街左右,满是鳞次栉比的气派店铺,什么绸布店、药店、鞋店、餐馆、戏院,应有尽有,说不尽的繁华。再看那熙熙攘攘、干净体面的人群进进出出,连说笑都那么爽朗自信,透着一股皇城根儿的自豪劲儿。
看见宁弈表情的变化,张十三暗暗得意道:“宁大人,这里比之扬州如何?”
“不一样。”宁弈摇头道:“扬州精致优雅,这里豪放大气,人也多得多。”
“那是,从梁开始,历经晋、汉及周等朝,汴京城就一直是帝都,”张十三满面红光道:“屈指一算已经两百多年了,这份尊贵气度,那是谁也比不了的。”
虽然对于他拿外族政权充数很不以为然,而且那些城市跟现在的汴京城也是一个地方,但宁弈不会冒犯一位主人的自豪,面上流露出恰当的笑容,还微微点头,让张十三的心里无比舒服。
他便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带着宁弈徜徉在前门大街上,吐沫横飞的向他解释这里以及附近的情况。什么廊房头条是珠宝玉器市场,二条则集中了三十家官炉房,熔铸银元宝;在钱市胡同、施家胡同、西沿河一带开设了许多钱市利银号。
许多达官贵人就在二条兑换真金白银,二条买了玉器首饰,直奔八大巷子消费。又说八大巷子里的姐儿燕瘦环肥,南腔北调,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西夷,弄得宁弈虽不能至,心却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