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弈有些意外。更让他惊奇的还在后头呢。只见他又取出一包银子。双手奉给张十三。恭声道:“军爷。是小的一点程仪。请您务必笑纳。”
张十三接过那银子掂一掂。似笑非笑道:“好家伙。足有四十两吧。顶你一年的薪俸了。”学正有些尴尬笑道:“差不多。差不多。”说着又向深深作揖道:“这点钱一来给军爷在路上花销。以壮行色;二来也请军爷善待我们宁大人一些。吃不的太多苦的。”
宁弈动容道:“这是干什么。”
张十三却笑问丞道:“你和他是亲还是朋友?”
学正摇头道:“小人福薄。摊不上宁大人这样的亲朋。”
“既然非亲非故。那为何。”张十三一提手中的包裹。意思不言而喻。
那学正深深看了一眼宁奕,对张十三道:“宁大人为了我江南百姓披肝沥胆,我们扬州城的老少爷们就算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送给宁大人,拿出这点银子又算了什么呢?”
听他说完,张十三随手把那包银子扔回到学正怀里,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们皇城司最佩服的就好汉子。绝不怠慢宁大人的。”
说完以后,张十三便牵着马往外走。宁弈朝那学正感激的笑了笑道:“谁说咱们不是亲朋。咱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那学正先是一阵错愕旋即狂喜道:“您…您…您认我这个朋友了?”
宁弈微笑道:“除非你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那学正欣喜若狂道:“不嫌弃就好。”
宁弈翻身上马。朝那学正挥挥手道:“那么,再见了,朋友。”
那学正也想挥手,这才发觉手上拎着银子呢赶紧跑着追宁弈道:“银子。您带着银子。”
宁弈却不接丢了下来,哈哈一笑道:“留着吧。我不缺钱。”便打马先行而去了。
跟在后面的赌鬼。却从那学正手中一拿过那包银。朝他扮个鬼脸嘿嘿笑道:“给我,我给你转交。”便乐滋滋走了。
那学正也顾不上他的银子了。望着宁弈远去的身影。双手拢在嘴边。高声道:“菩萨一保佑您一路顺风。平平安安回来的。”
宁弈远远的朝他挥手。这才转身继续赶路。张十三策马凑过来。呵呵笑道:“虽然我们皇城司与李纲不对路,只是记得他在京里的时候还是挺安分的,怎么到了江南以后成反贼了?”
宁弈撇撇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野心膨胀。”
张十三是了解内幕。不由点头笑道:“还是宁大人看的清楚。”说着压低声音道:“可惜朝中那些无能的官员大多是昏庸无能之流,早就摩拳擦掌等着宁大人进京了。”
宁弈哈哈大笑道:“那实在是太幸运了。”
一行人说着话了北城门。前领路的黑皮拉着马缰道:“城门口堵满了人。”
众人闻言望去可。只见扬州城北门下。立着两三百人。其中士子打扮的居多,周围道边上,更是挤满了不计其数的民众,不过应该是看热闹的居多。
张十三端详一会儿,笑道:“让宁大人走在前面。咱们几个在后面别碍眼。”
人群看到宁弈五人过来。便是一阵骚动。纷纷向宁弈靠过来。向他问好致意。还纷纷怀里掏出带体温的鸡蛋一串百十文的铜钱。或者一包点心之类的。高高举到他面前。请他带着路上吃。那些士子却站在那里巍然不动。仿佛在静等他过去。
一边向人们拱手一边接过那些虽轻情意重的礼。宁弈的眼眶中的眼泪不由得夺目而出。曾经他最怕自己的行为不被人理解。被人以为是万恶的党同伐异,或者出于别的什么目的。才做出那番事情的。若是那样,可就真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哭都没的方哭去。
但现在,他置身于热情的人群之中。一颗疲惫的心也被这温情抚慰的生机焕发。重新充满量。他离不到那些士子不到二十丈,但就这短短二十丈的距,他却走了整整一刻钟,不停的道谢,不停的接受礼物,不停的被温暖,当他终于通过人群,眼前豁然开朗时,之前所有的担心和迷茫都烟消云散了,他一次确信,自是真正强大的。强大到足以战胜一切艰难险阻。
真正的坚强是心的坚强。真正的强大,却是要靠大多数人来印证。
所以当他站在那群士子面前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与之前截然不同了。如果说之前他还是一柄出鞘的宝剑,需要随时展示自己的锋锐,来提醒全江南官员自己的存在,那么现在,他便可以将自己这柄宝剑收入鞘中,无需依靠那些炫目的表现,就足以让众人心折,让众人景从了。
宁弈微笑着看向这些士子。士子们也向他报以崇敬的目光,双方的目光交流。便胜过无数言语。
宁弈看着那些士子拱手笑道:“诸位,多谢相送。”
士子们一还礼,哪知起身却道:“我们不是送你的。我们要陪你进京。”
宁弈一阵错愕,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个领头的士子便道:“宁大人在江南得罪了那么多的官员,或免或贬,只怕宁大人进了京城以后就将立即遭来非议,我们要陪宁大人一起进京,只要有任何一人当众非议宁大人,侮辱了宁大人清洁的官声,我等便立即进皇城,告御状!就算是掉了一颗脑袋,那又何妨!”
宁弈十分感动,却也被这不靠谱想法吓一跳,先不说这么多人怎么走?就算平平安安都跟自己进了京,恐怕一顶“煽动骚乱分子”的帽子会立马扣上来。自己就得杨升同唱“滚滚长江东逝水”去。
但他也不能断然拒。因为宁奕深知大宋朝的读书人,都是些打着不走,牵着倒退犟种。所以说话必须要有艺术才行。
宁弈心里稍稍盘算了一下。拿定主意后便向众人深深一躬道:“承蒙诸位的厚意。你们为我考虑的太周全了。宁弈今生铭感五内。”甭管怎么着,宁奕先一顶高帽送出去再说。
众人连忙道“不敢不敢”。却听宁弈话锋一转道:“大家想过没有如果你们真的跟我进京。会有什么后果呢?”
众人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大不了皇上治罪,人头一落碗大个疤而已。”有些激动的继续说道:“能正道不倾,此身何惜?”
“说的好。”宁弈击掌道:“让正道不倾。此身何惜。”说到这,他停下来,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他每沉默一秒,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便高大一寸,直到感觉自己无比高大时。他才一拱手道:“这句话也是在下的心声。我宁弈愿为扶。献出自己的全部。”在众人一片赞誉声中。他突然深深一躬道:“所以我恳请各位,不要跟我北上,好吗?”
“您这话什么意思?”众书生不解道,经过宁弈的铺垫酝酿,果然士子们好奇心胜过了触情绪,这样才能用心听的话,而不是被一种狂躁的正义感所冲昏脑。
只听宁弈道:“原因有二,在下说给众位听。其一。我宁弈此秉承一颗公心。没有任私心杂念。所以我不怕被人非议。也坚信自己会在朝野内获得公正的待遇,无需如大动干戈。其二。整个朝野上下可能也早已有人对我宁奕虎视眈眈,却苦于没有机会和把柄,众位若浩浩荡荡跟进京里去,反而会被人抓住了机会,反倒不美。”
宁奕说的在情在理,士子们也听得有些动摇,只是想服。还需一番功夫。
但宁弈心中早有定计,便笑道:“临别了,我送给大家两句话吧。”一句话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开,纷纷点头道:“宁大人一片赤胆忠心,说出来的话也自然一定会是金玉良言,不如将话写将下来,也算给后世留一段佳话。”
临近有家书画店,老板闻言便取了方桌笔墨,还有一副上好的空白横轴来,请宁弈留下墨宝。
宁弈虽然写了一副丑字,但也不推脱,拿起笔来,饱蘸浓墨,便在上面写下了歪歪扭扭的14个字道:‘芶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芶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句深沉慷慨的宣言,由邻近的士子念出来,并没有因为宁奕的那一手的狗爬字而惹来哄笑,却很快传遍所有人,并引起反复的吟诵和强烈的共鸣,就连众人看向宁弈的目光,也无比崇敬起来。
宁弈脸上一阵发红,这是他盗用民族英雄林则徐的一句,但是他立志不再让鸦片战争重演,也不想让我中华再出现林则徐那样的悲剧英雄了,所以还是让这句话跟随自己穿越时空,早上几百年激励大宋的青年吧。
当尊敬变成崇敬,许多事便好办了,不用宁弈再费口舌,众士子便顺从了他的意志,乖乖让开去路,用一种送导师的眼神,目送着他缓缓出城。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待宁弈走远了,望着他那壮哉的背影,有士子忍不住脱口而出,只是刚一说完,便感受到周围人喷火的目光,然后被群殴至全身多处骨折,卧床了四个月多才好利索…当然这是后话。
宁弈一行五十人,八十七匹马,六辆大车,二月十五从扬州出发,两日后到涂水,再两日至珠城,等到了符离郡时,已经进入三月了。
再过三天,终于抵达亳州城下,连续赶路十多天,都有些吃不消,张十三便提议在城内歇两天再上路,宁弈自然求之不得。本来还想在城里好生转转,谁知一歇下来,浑身就像灌了铅一样,在驿馆中死猪似的睡了两天,等恢复过精神来,又该上路了。
直到出城时,宁弈还不停的摇头叹息,众人都以为他是为错过‘商汤王都之胜景’而惋惜,殊不知宁奕是想起了殷汤和负履二位前辈,想必二位都深深地体会过‘玉人何处教吹箫’的吧…一念至此,真是心不能至,心向往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