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就一定要回到冬天。
筱筱走的当晚,适时地接到了麦子的电话。
“你又有其他的女人了吧!”
“嗯。”
“她叫什么名字?”
“筱筱。”
“你爱她吗?”
“也爱。”
“筱筱疼你吗?"
“很疼。”
“什么很疼?”
“我们都很心疼。”
电话挂断之前和之后,我一直和衣躺在床上,不开灯,也放音乐,只有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和若有若无的音乐。
心疼,麦子若不问,我居然还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突然觉得这种心疼和最初来到上海的时候麦子不肯与我相同的心疼十分相像,同样都是一种即将失去爱人的心疼,眼睁睁看着,还无能为力。
一个人在屋里待着,心里空空的,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生活。
下楼之后,一眼看到一个纤细的影子在弄堂里晃来晃去。
走上前去,四目相对,筱筱哭过。
一下子抱在怀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
那一刻第一次觉得,以后一定要好好待筱筱,以后永远都不会有将来,或许我没有好好地待筱筱;或许我和筱筱分开了。那是将来的事情,并不代表我当时在说谎我把筱筱抱进小屋子里,扔到床上,人也压了上去,疯狂地接吻,然后做爱。
四十分钟之后,我们大汗淋漓地拥抱在一起,很久才起身。
然后,我半倚在床头,筱筱倚在我的身上,点燃了一支香烟,我们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地吸起来。
“我以为你会找我。”筱筱说。
“我不知道到哪里找。”我在找借口。
我一直坐在人民广场的喷泉旁边。
每一个恋爱中的人,都希望两个人会心有灵犀,我很内疚不能给筱筱这样一种满足,尽管,只要我想,就可以很容易猜到筱筱会去哪里的。
“而你却一直也没来,我开始的时候很生气,后来渐渐地冷静下来,突然想到最开始的时候,自己明知到你有女朋友,还和你在一起,就已经预见到要承受这些,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你了,所以才无法忍受。”筱筱的声音越来越低。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后来的后来是我们在走。一我低声哼唱着,唱歌也好,行走也罢,都只是一种安静的状态,不代表欢乐和悲伤。
“其实,能够和你一起生活已经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了,遗憾的是,很多的时候人都是不容易满足的,即使是在一秒钟之前还很满足的事情,在实现的一秒钟之后也会不满足的。”筱筱强忍住不哭的样子,比哭泣更让人心疼。
我把怀里的筱筱抱得更紧,第一次问自己,是否自己有了筱筱之后应该满足。
最终却在还没有给出自己准确答案之前,拥抱着筱筱,一起睡熟了。
睡梦中,我和筱筱在开满鲜花的野地中跳来跳去,我能够看到自己和筱筱开心地笑啊笑,遗憾的是,梦里太安静,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梦里永远都没有颜色,看不到鲜花的灿烂。
之后的三个月里,我和筱筱一直在延续着那快乐的梦,或者说那梦一直都没有醒来。
转眼之间,再有三天就过年了,这个年我准备和筱筱一起在上海过,只我们俩一起。令我奇怪的是,筱筱居然和我一样心安理得地在外地过年,不给家里打一个电话,也接不到家里电话的催促。
年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天,筱筱甚至连对子和福字都买好了。转眼就三十了,那天我和筱筱很早就醒来,起床之后气氛突然就变得严肃起来,都板着脸,一点过年的喜气样子都没有。
“想家了吧!”我轻声问筱筱。
筱筱肩膀抖了一下,慢慢地移动身子背朝着我。
我轻轻地搬筱筱的肩膀,坚硬如铁,终于搬了过来,看到筱筱满脸泪水。
仔细回想半年来和筱筱住在一起的日子,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严重的事情,半年以来,筱筱从来没有往家里打过电话,也从未接到过家里的电话。我不知道原因,也不敢问。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筱筱,筱筱虽然一脸的泪水,却一直紧咬着嘴唇,始终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我强硬地把筱筱抱在怀里,筱筱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一直到天都黑了,筱筱才住了声。
“筱筱乖!”我轻声地哄着。
“怎么了?”我问了一遍。
筱筱不说,我就默默地看着她,不再问下去。
“我有点想雪了。”良久,筱筱终于开口。
“我也想了。”我说。
上海的冬天非但没有积雪,甚至连半点雪花都见不到,更要命的是树上还挂满了叶子,没有一点冬天的样子,没有一点春节的样子。
在一个叫春节的日子里,我们尤为怀念北方。
于是我和筱筱决定回去,预定机票,收拾行李,一气呵成。
我的家在抚顺,她的家在长春,但我俩却直接把机票订到了哈尔滨。
下飞机的时候已是傍晚,街道上刚刚掌灯,更让我们们兴奋的是,那里,大雪飘飘。
乘坐最后一班机场巴士到市区,在一条最亮的街道跳下车,找到一家看上去不错的旅馆,预定好房间之后,我俩就迫不及待地出去,很自然地走进了附近的一个公园。公园里的摆设很简单,几个山丘,被雪盖住;一个湖泊,被冰封住;还有就是无数的冰灯,黑夜掩盖不住。
这才是冬天的样子,每一步都是走在雪里,随时要担心着会不会跌倒,跌倒之后却还会放声大笑。
在公园里走了一会儿,我俩便开始爬其中一座山丘,半个小时之后终于爬上,山丘其实很小,只是积雪过膝。
我喜欢在没过膝盖的雪中行走,特别是在有那么深的雪的山丘上行走。尽管每一步都非常艰难,但每一步都非常塌实,因为每一步都会留下脚印。
站在山顶,回头望去,每一步都看得非常清楚。比如:这步往左移了一点,那步往右歪了一点,还有那步,摔倒了,旁边还有很大的一个雪坑。
看着看着,我和筱筱一起倒在厚厚的积雪里,砸出了一个大的雪坑,然后藏到雪的深处,不会冷,不会疼,慢慢地睡着了,
不会醒来,直到冰消雪融。
山坳里的积雪很厚,我们俩穿着羽绒大衣躺在厚厚的雪里,天空里也飘着大片的雪花,落在脸上,轻柔,很是惬意。
“我和筱筱并没有拥抱在一起,但雪将我们包裹在了一起,像一个大大的被喔罩住了我们两个,谁也逃不掉。
“你去过沙漠吗?”筱筱轻声地问我,声音和耳边的积雪,样轻柔。
“没。”
“你也会喜欢在沙漠中行走的感觉,因为,在沙漠中行走也会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累了的时候躺下来,沙子,也很软,也不会疼,不会吵。”筱筱说。
“那不同,印在沙子上的脚印,马上就会被覆盖,更重要的,睡着了之后,永远都等不到冰消雪融的那一刻。”我猜。
之后,我俩都不再说话,担心吵了雪的安静。
我们在等着,等着天完完全全黑下去的时候,无数盏各种颜色的灯亮起来,亮在各式各样的冰雕上。
其实,哈尔滨和上海一样,也没有亲戚,没有朋友;但哈尔滨又不同,因为哈尔滨有雪,我们和许多北方人一样,认为没有雪的冬天不能叫做冬天,没有雪的春节,也没有春节的样子。
或许可以把这种感觉叫做归属感。
如果一定要给我们没有回长春或者抚顺和亲人一起度过春节找一个合适的解释,只能是想念一些记忆,躲避一些人。只有这样,我们的春节才有可能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度过,才能有一种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滋味,在自己喜欢的环境中相依为命。
我们如愿了。
在温暖的雪中睡醒之后,一起冲下山去看光怪陆离的冰灯,突然觉得饿了,去友谊宫吃火锅,酒足饭饱之后,又一起去圣。
索菲亚教堂广场看烟花。
然后,钟声响了,筱筱拉着我的手指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许个愿吧!”筱筱说。
然后我们俩一起闭起眼睛,尽量装出—份很虔诚的样子,等待着钟声响起。那虔诚的样子可以欺骗周围的很多人,甚至都可以欺骗自己,只是不知道是否可以欺骗上帝。
钟声响起的同时,手机晌了。
相信筱筱也可以听到,虽然她并未睁开眼睛,但我却知道她的注意力已经从许愿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第一时间听了电话。
“过年好!”是麦子。
“嗯,好。”
“又一年了。”
“是啊。”
“快了啊!”
“什么快了?”
“我们就快见面了。”
“是吗?”
“你不高兴?”
“怎么会呢?还要多久?”
“十四个月。”
这是我和麦子通过的时间最长的一个电话,也是第一次确切地提到了我们将在什么时间见面,然而我却真的高兴不起来,感受到的只有沉重。
好像古代年轻的妻子等待从军的丈夫,妻子最开始是真的迫切希望丈夫能够安全归来,可是在两三年杳无音信之后,妻子已经习惯到忘记在等待丈夫,同时,又有一个人恰巧、及时地出现了,当一切又似乎成为习惯之后,丈夫却说要回来了,在确切的某一天。
所以,当我从对麦子遥遥无期的等待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有确切时间的约定,突然感觉到了沉重。无可奈何,我们谁也无法逃离墨非定律——我们需要的东西总是在寻找时消失不见,在不需要时又重新出现。
我希望我能够一个人坚持着这份等待。如果我能够,无论十四个月后,与麦子在一个怎样的场合相遇,遇见的是一个怎样的麦子,我都会为自己的这份执着而感动。
然而十四个月的时间毕竟太长,可以发生许多事情,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甚至,长到足够我和筱筱抱着一个孩子去见麦子。所以,如何度过这十四个月,就成了我迫在眉睫要考虑的事情,我依然记得筱筱未曾卷入我与麦子之间的那段日子,我一个人安静地工作、睡觉,等麦子的电话,那日子并不快乐,却单纯得美丽。
挂断电话很长时间之后,筱筱还一直紧闭着双眼,虽然紧闭,却仍然有两滴泪水渗出,转瞬即结霜。
在旅馆中我和筱筱彻夜长谈,关于我们的现在和未来。
“我终于知道自己就是你在等待麦子的枯燥过程中随便找的替身。”筱筱说话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
“你爱我吗?”莜筱问。
“也爱。”
“怎么爱?”
“现在真的不知道。”
“是不是要等到十四个月后才能知道?”
“你都听到了?”
“你是不是就要这么拖下去,等到十四个月后,如果你和麦子能够重归于好就比翼双飞;如果见面后,发现一切都和预想的两个样,再退而求其次,转过身来找我?”
“我没想那么远。”
那么近的,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娶我。把手机摔碎,我们找一个小城市结婚,永不回上海;第二,即刻分手。”
做过无数选择题,最难的就是二选一。
于是,我最终二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