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承认,一开始我就哭了,电话断的时候,我仰面朝天,陷入一片空白之中。是的,我的大学似乎也不好,但仍然是我所经历过的生命中最好的一段。而即将开始的生活呢?完全是陌生的,不知道怎么称呼,不知道什么样子。就像封建式的婚姻,没掀开盖头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掀开了盖头之后,又什么都晚了。
“用我的吧!”筱筱从下铺探上头来,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把手机递给我,”把话都说完吧!”
她也一直没睡!
把电话打回去,却没人接听;后来电话通了,却没人讲话;最后,终于听到声音,是一群人在唱歌,是一首我们从初中就开始唱的歌——《课堂上的理想作文》。
是谁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是谁第一声唱出老歌
是谁又提起从前的约定
那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
年少的作文虽然不能成真
你我都愿意再笑着重温
我们所说的爱,我们想的未来
可能是今天再相聚的缘
我们年少时不经意许下的愿
再提起时依然是多温暖
也曾约定彼此间常相见
相见已多年
长的心情短的命
长长短短谁也说不清
遥遥的梦想远远的人
遥遥远远我们的笑脸
歌声结束的时候,我挂断了电话。我能够想像出他们在操场上,将手拉在一起,绕着圈,旋转着唱着这首歌,一边唱歌一边向后倾斜,歌唱完的时候,因为有人没有力气握住身边人的手。一个接着一个,轰然倒地
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哭泣。
这个场面并不陌生,从大一就一直看到,只是那个时候觉得这个日子离自己还很遥远。
终于,以后再也不会有课堂,再也不会有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似乎也再不会有理想o
“我睡不着!”筱筱小声地说。
这个时候,整个车厢只有我和筱筱两个人醒着,这样的感觉很亲切,也有一些暧昧。
“刚刚他们在唱歌给你听吧?,她问。
“嗯。”我说,。其实是唱给大家的,我顺便听听。我顿了一下。
其实,歌是专门唱给她自己的,也是专门唱给我的,因为我们本生就是不分彼此的。
“是老狼的吧?"她问,我答应了一声。
如此单纯的似水年华,我们其实并不特别,只是在重复别人重复过的事。
我发现,只要我一感觉到单纯我就会落泪。
我要去上海了,有人在那里等我,。
我没有说谎,在两个月之前的四年里,我和麦子在无数次的电话和书信来往中,一直在计划着我们的将来。
至于现在,我们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却没怀疑过我们之间的爱情。
我喜欢怀念一个人的感觉,是的,怀念,我怀念的时候会很安静。
还有一种人,怀念的方式是倾诉,筱筱就是这种。
“想想,能在上海拥有的那些东西,在大连已经都拥有了,可我还是觉得不够好,好像大学一样,无论怎样度过都会有遗憾。
。其实,我也有爱情,就在我刚刚离开的那座城市,可是我始终不清楚,是否我说爱他,他也说爱我,就表示我们相爱了。
。可究竟什么又能够代表两个人真心相爱呢?如果说言语这个东西太空洞、太虚无缥缈,那么就用东西来衡量,一枚珍贵钻戒,一幢别墅,或者一座马尔代夫的小岛,都贵重得吓人,又能衡量出爱情的几斤几两?又或者捐出一颗心脏,奉献了整条性命,谁又能说清楚里边到底有多少真心的成分,又有多少无可奈何见不得人的东西?”
最后她还是茫然了。
人们面对爱情的时候都是茫然的,因为也没有见过爱情的真正模样,爱情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口口相传的。
我说:”其实脆弱的不是爱情,而是彼此之间的信任。”
她眼睛突然就湿了。
然后她起身,走到车厢连接的地方抽烟。
这个时候正是夜里,在模糊的灯光和烟雾缭绕中,她的面孔很模糊,一种很风尘的美丽,一股我无法抚慰的忧伤。
我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和她一起抽烟,开始是我们并排靠在厕所的门上,后来是我斜倚在厕所的门上,她斜倚在我身上,很自然地就能感觉到她骨头的坚硬。
不敢抱紧她,害怕自己会心疼。
害怕瘦弱的女子,因为她们总是让我心疼。而往往男人爱上女人,却都是从心疼开始的。这不是原因,原因是男人爱上女人 之后,也大都以心疼结束。
我常常因为害怕结束而放弃开始。
我早已忘记我们具体说了什么,只是记得,与过去有关,与爱好有关,与兴趣有关,最后与爱情有关,然后就和将来有关。
“我们好像相爱了。”筱筱开着玩笑。
“有人说,在两个人相遇十二个小时之后,要是还没有相 爱,就证明他们之间不会存在爱情。即使在经历了很多岁月之后,他们在一起了,也只不过是凑合为伴的无奈之举。而他们说的”我爱你”。”我们相爱”之类的说辞,也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地聊以慰藉。”筱筱依旧一脸的不在意。
然而,许多沉重的话题并不会因为语气的傲慢而变得轻松。
“然后呢?”我问。
“然后是占有和获得。”筱筱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很强硬。
“获得有许多种方式,比如:米饭是要吃的,冰糖是要含的,花是要看的,香水是要闻的,如若换了摄取的方式,美的也会变得丑陋起来。”我说。
“筱筱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支烟,不是为了怀念过去,是为了你。”然后,筱筱点燃那支烟,她吸烟已经很熟练,可是这支烟,只吸了一口,就咳嗽得停不下来了,把腰弯得很低,几乎要贴到地上了。我一边尽力扶住她,一边轻轻敲打她的后背。筱筱却一把推开了我.打开厕所的门,然后稍微关上,没有插门。
后来筱筱对我说,她在遇到我之前抽烟一直很熟练,生活也是,只是在遇到我之后一切都变了。
火车行驶的声音很有节奏,车门随着车子行驶的节奏,啪嗒啪嗒地响着。
“我开始怀疑,是否我来上海,就是在这车厢内遇到你。”筱筱在厕所里,对站在外面的我说。
“我才是第一个,应当多遇到一些人,有一些比较,就不会后悔遇错人。”我说。
“可是会错过。”
“是你的,就不会错过。对于爱情,我不敢太贪心。我希望你也能。爱情这东西太耀眼,好像阳光一样,我们需要太阳,只一道阳光,如果整个给你,就会是一场灾难。”我说。
“阳光和男人是不一样的。”
是的,很多的东西都可以分享,比如:阳光、空气、水、食物、快乐、忧伤,几乎什么都可以分享,惟独男人和女人不行。
我们就这样一个站在厕所的门口、一个蹲在厕所里边,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透过门的缝隙,我能够看见筱筱抓在把手上的手不知所措。
“我的腿麻了,我站不起来了。”筱筱说。
“我不知所措。我担心自己一旦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我和筱筱的关系就会发生质的变化。
我们又这样僵持了很久,眼看着天渐渐地亮起来,已经有早起的人起床准备洗漱了。
“我真的站不起来了。”筱筱再次说。
我一闭眼,终于推开门,把她抱起来,然后把她一直抱回我们的铺位。
很多人在看我们俩。
之后,我们都沉默,一直到终点,也没有说一句话。
车到上海的时候是中午,有雨,尽管早上还是晴天。
天没变,只是地点变了。
我默默地帮筱筱把行李从行李架上拿下来,拎下火车,拖到地下通道。
“你从哪里走?我站住问她。
我们还会见面吗?”她直视我问。
“看运气了。”我说,目光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躲开了。
之后,又是沉默。我们站在丁字路口,各个方向的人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我们也即将随波逐流。
“你在想什么?”我说。潜台词是,我们不能总这么站着啊。
“合则留,不合则去。”她说完,拎起东西,坚定地朝南走。
我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于是,我们在地下通道里选择出口的时候,背对背,一个朝南出口走,一个朝北出口走。
“哎,你的名字是怎么读的?”走了几步之后我转身叫住她,忍不住问。
“小小。”她的声音很小,但已足够让我听清楚。
“筱筱!”我叫她。
“嗯!”她期待地看着我。
我叫何声。”说完。我朝她走过去,她也朝我走过来。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躲闪着她的双眼,把目光注视到她的行李上,只有一个皮箱和一个书包。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想过交换电话号码,但最终没有说出口。我们只是换了一个方向。但仍是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仍是背离的方向。之所以换了方向,只不过再给彼此一个擦肩而过的机会。
这个时候正是夏天,夏天的城市中看不到蒲公英,好在火车站里有许多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就是蒲公英的絮,终究会飘走,随风而去。即便自己想控制方向也无能为力。絮很多,却依然感到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