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布达佩斯姹紫嫣红,河对岸的山上,紫丁香处处盛开。疯狂的匈牙利观众每晚都欢声雷动,向舞台上丢帽子,欢呼:“好啊!”
一天早晨,我看见溪水在灿烂阳光下潺流、荡漾的景象,当晚我向管弦乐团提出要在表演结束时即兴舞出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舞毕,台下一阵骚动,观众们激动地跳起来,欣喜若狂,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为了平息他们的疯狂情绪,我只得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跳着这首华尔兹舞曲。
当晚,在那群疯狂呐喊的观众之中,有一位俊美如神的年轻匈牙利人,原本纯洁如仙女的我,以后因他而变成疯狂的热情女子。一切的一切很自然地促成这种改变:春天,柔和的月光与夜色,还有我们离开剧院时,空气中那股浓郁的紫丁花香,加上观众的热情和我第一次与一群放荡不羁注重感官享受的人一同用餐的愉快经验,吉卜赛人的音乐,匈牙利式的洋葱炖牛肉,还有匈牙利烈酒。这是有生以来,我的身体第一次得到这么多食物的滋养,甚至是过度滋养。这也是我初次感到自己的身体并不是仅仅用来传达音乐的神圣工具。在那之前,我的乳房并不明显,从这时起,我的乳房开始轻柔地膨胀,让我觉得自己相当迷人,可是其中又掺杂一种令我脸红的兴奋感。我的臀部本来像小男生似的,相当平坦,而从这时起开始有了迷人的曲线。我整个人澎湃汹涌、充满渴望,整晚因为这种狂热和骚动而辗转难眠。
一天下午,在一场朋友的聚会中,我刚喝完一杯匈牙利葡萄酒,目光就与一对迷人的黑色眼眸热切地纠缠在一起。他的眼神满是爱慕之情与匈牙利人特有的热情,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仿佛沉浸在布达佩斯的迷人春光中。他身材高大均称,满头亮得发紫的浓密黑色卷发,完全可以为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雕像充当模特。他微笑时,在他鲜红性感的双唇之间,会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们第一次相互对视时,便被对方深深吸引,疯狂地投入对方的怀抱,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将我们分开。
他说:“你的脸庞有如花儿一般。你是我的花儿。”他说了又说,“我的花儿——我的花儿。”匈牙利语的花儿,代表的是天使。
他给了我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国立皇室剧院包厢”。那天晚上我和母亲去看他扮演罗密欧,他演技极佳,后来成了匈牙利最优秀的演员。他对罗密欧那种青春热情的诠释,征服了我的心。散场后,我去后台看他,剧团的全体人员看到我,都露出诡异的微笑。大家似乎早已知道,而且感到高兴,只有一位女演员似乎不太高兴。他陪我和母亲回到旅馆简单用餐,因为演员通常在戏后才用餐。
晚餐后,母亲以为我已就寝,我却回到会客室去见我的罗密欧。会客室跟我们的卧房隔着一条长廊。他当时告诉我,那晚他改变了对罗密欧的诠释。
说完“我以前是翻过围墙”,他就开始用平淡的声音说着:
没受过伤的人才取笑别人的伤痕,
轻声点,窗户那边透出的是什么光明?
那是东方,而朱丽叶就是太阳。
“但是今晚,你应该记得,我轻声细语,仿佛这些话哽在喉咙。因为,自从遇见了你,我便懂得了爱情会让罗密欧的声音变成这个样子。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因为有你,让我第一次真正懂得了罗密欧的爱情是什么样子。从现在开始,我将会以迥然不同的方式饰演这个角色。”
他起身为我朗诵这部戏的全部台词,不时停下来说:“就是这样,我现在终于明白,如果罗密欧真的坠入爱河,他会这样说或那样说。这跟我当初所揣摩的罗密欧不太一样。现在我终于明白。啊!我爱慕的花儿般的女孩,你给了我灵感。因为这份爱情,我一定会成为真正的艺术家。”
他一直为我朗诵罗密欧的台词,直到窗边露出曙光。
我痴迷地注视着他,倾听着。我有时甚至试着要告诉他台词,或是建议他加入一些姿势。在长老上场之前的那场戏,我们两人都跪下,对彼此发誓终生相爱。啊,年轻和春天,布达佩斯与罗密欧!当我忆起你,往事在目,恍如昨日。
一天晚上,当他和我的表演结束后,我们又走进会客室,我母亲并不知情,她以为我正安稳地睡在房里。刚开始,罗密欧很开心地朗诵他的台词,或谈他的艺术与戏剧,而我也津津有味地倾听。但不久我注意到他似乎有些心绪不宁,不时心烦意乱,讲不出话来。他紧握拳头,似乎身体不太舒服。这时我发现他俊美的脸庞开始涨红,眼里闪烁着热情的火焰,他紧咬双唇,直到渗出血滴。
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异样,头晕目眩,只感觉一股想将他紧紧拥抱的冲动涌起,直到把持不住。他将我抱入房内。我觉得有点恐惧,但是又激情难挡,我知道这一刻终要来临。我必须坦陈我的第一次是慌乱的,不过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使我不忍心打退堂鼓。
那天清晨我们一起离开旅馆,在路上招了一辆马车,向很远很远的乡间走去。我们在一家农舍外停下来,那家的农妇留了一间旧式房间给我们,房间内有一张老式的四柱大床。我们整天待在乡间,罗密欧不时安慰我,为我拭去眼泪。
我很怕当晚的表演失常,因为我心里很乱。不过,当在会客室看到罗密欧兴高采烈时,我又觉得自己遭受的痛苦得到了补偿。尤其是当他对我柔声保证,他将带我体验宛如天堂的美妙境界时,我心里只想着要再来一次。他很快就实现了这个诺言。
罗密欧有迷人的嗓音,他给我唱了许多他家乡的和吉卜赛人的歌,并教我歌词的含义。一天晚上,亚历山大·格罗斯在布达佩斯歌剧院为我安排了一个盛大晚会。在听过格鲁克[格鲁克(1714—1787),18世纪德国主要歌剧作曲家。]的音乐曲目之后,我想让一个小型的匈牙利吉卜赛交响乐团在舞台上为我伴奏吉卜赛歌曲,其中有一首特别的情歌,歌词是这样的:
人间有一位小姑娘,
她是我挚爱的小白鸽。
慈爱的上帝很爱我,
因为他将你带到我身边。
这首歌旋律优美,充满了激情、渴望、泪水与钦慕。我把这样的情绪注入舞蹈,让台下的观众都感动得落泪。我以《洛可夫斯基进行曲》作结,身穿红色舞衣的我,随着这首进行曲舞着,好像在向匈牙利的英雄吟诵革命赞美诗篇。
这场晚会也为匈牙利的表演季画上句点。第二天,罗密欧和我迫不及待地前往乡间那个农舍待了好几天。我们第一次知道整晚睡在情人臂弯里的甜蜜滋味。早晨醒来,发觉我的头发与他香气浓郁的黑发纠缠在一起,他的手臂紧搂着我,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快乐。我们回到布达佩斯后,遇见我俩甜蜜天堂里的第一朵乌云:母亲的极度苦恼。此外,伊丽莎白从纽约回来后,也觉得我罪不可赦。他们的忧虑让我也焦躁起来,于是我游说她们到蒂罗尔一游。
从那个时候起,不管我的感觉或激情变化得多么强烈,我的理智总会迅速地阻止我。我就像俗话说的那样——从未被冲昏头。相对的,如果欢愉的感觉越强烈,理智就愈清晰,当理智变成情感的批评者,阻碍或损害那种迫切追求快乐的意愿时,冲突是如此强烈,让我真想将这种永不停歇的恼人理智催眠。我多么羡慕那些完全臣服于激情时刻的情感,它们完全不必担心高高在上的理智所做出的批判。理智想介入双方的激情当中,但激情却不欢迎理智,也不理会理智想分离这种激情的举动。
然而理智总会有投降的时候,它会呼喊着:“好吧。我承认生命中其他东西都加起来,甚至加上你的艺术,也不及此刻重要。我愿意自动退出。”但是理智的挫败,通常会对心灵与理智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这种极度疯狂的欲望慢慢接近时,最后会让人放弃理智,这就是我的感受。从此我抛开一切,不再顾虑这么做可能会毁了我的艺术,不在乎母亲的失望,甚至不惜失去整个世界。让那些能批判我的人批判我吧。但是,他们应将此归咎于大自然或造物之神,因为他让这激情的一刻,变成宇宙中我们能体验的一切时刻里最珍贵、最值得企望的一刻。不过飞得越高,醒来时的冲击也越大。
格罗斯为我安排了一次穿越匈牙利的巡回表演。我在很多城镇表演舞蹈。我在西本·克钦那个地方听到了一个感伤的故事,内容讲的是7位被处以死刑的革命将军。在城外一处开阔地,我作了一首进行曲,合着李斯特英雄式的严肃音乐,为纪念这些将军演出了舞蹈。